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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之旅⑨

魔女之旅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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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白石定規
插畫:あずーる
譯者:李殷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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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之旅⑨

内容簡介
「老師,我們絕對要達成這個委託。」

某個地方有一名魔女,她的名字叫伊蕾娜。
她正難得與師父芙蘭享受著優閒的旅行。
這次她將會遇見住在神祕餐廳裡的士官長與書記官、兩名勤於探訪歷史的女學生、炭之魔女與優秀的助手、愛上王子的少女以及她困惑的家人,最後,還有出身自魔法師名家的少女,以及她的孤兒朋友。與魔女的邂逅,將為她們帶來何種救贖?
這是【灰】與【星塵】之魔女兩人的旅行軌跡。
以及開創未來之「離別」的故事──

作者簡介
白石定規
日本小說家,在台灣的作品有《魔女之旅》(青文)。

畫師簡介
あずーる
日本插畫家。

魔女之旅⑨魔女之旅⑨

魔女之旅⑨

魔女之旅⑨

CONTENTS
第一章 巨人的廚房
第二章 鄉下姑娘、歷史宅女與魔藥狂人
第三章 孤獨綻放的彼岸花
第四章 灰姑娘
第五章 使魔
第六章 鄉下姑娘、歷史宅女與小麥香
後記

第一章 巨人的廚房

我不是個坦率的人,這種個性說不定還受到師父芙蘭老師影響。
我跟她都絕不會主動說出想一起旅行這種話,卻還是騎著掃帚飛往相同的方向。
唯有嬌小林木相互依偎,零星散落的平原看似無邊無際。綠意如大海一般遼闊,青草微波蕩漾,涼爽的風聲自四面八方吹來,穿越我們兩人之間。
真希望這種風景能持續到永遠──我這麼想,靜靜地側耳傾聽風的聲音。
「伊蕾娜。」
這時,芙蘭老師說。
她的臉上浮現一如往常的溫柔笑容。
「是不是開始有點餓了?這麼說來,我從早上開始就什麼也沒吃。唉,什麼都好,真想吃點東西。妳肚子會不會餓?要不要休息一下?」
「…………」
她居然不解風情地說出這種話。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肚子餓的話吃雜草不就好了嗎?」
「哎呀哎呀,我怎麼能吃雜草呢?妳以為我是誰?」
「我的師父芙蘭老師。」
「沒錯,妳的師父芙蘭老師。話說回來,身為徒弟的人不是應該請師父吃飯,表達感謝之意才對嗎?」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這個世界的常識呀。」
喔喔,原來是某個未知世界的常識。
「總而言之,我現在想給伊蕾娜請客。」
「就心血來潮來說還真強人所難呢……」
算了,難得見面,請她吃飯是沒有什麼問題。
「妳願意請我嗎?」
這個師父很煩耶。
我語帶嘆息地說:
「好啊。」
同時笑著回答:「前提是這附近有東西可以吃。」
我們正在旅行途中。
放眼望去只有花草樹木,能吃下肚的東西,頂多只有附近長的雜草和樹果而已。
她難道想吃雜草料理嗎?老師什麼時候開始愛吃這種噁心的東西了?
「嗯呵呵。」老師聽到我的話,擺出「就在等妳這句話」似的大膽笑容。
「妳說的喔?妳說要請客對不對?」
「我是說了啊。」
那又如何?
「那麼我就讓妳請吧。」
「老師,可是這附近什麼也沒有啊?」
附近只有花草樹果,根本沒有什麼餐廳。就算想請客也沒有掏出錢包的地方,就算想自己煮也沒有材料。
但老師卻充滿自信地說:
「不對不對,伊蕾娜,妳仔細看看四周。這裡不是有花、有草、還有樹果嗎?」
「…………」
「只要有這些就很夠了喔。」
「…………」
老師什麼時候開始愛吃這種噁心的東西了?

不是不是,前面是真的有好吃的餐廳喔。是真的喔?我過去難道騙過伊蕾娜嗎?沒有吧?咦,有嗎……?我沒有印象耶……應該沒有才對呀?至少我的記憶中沒有。沒有,一次也沒有。總而言之,真的有非常好吃的餐廳喔……!
如此這般。
老師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我,在路上撿了一堆花草樹果等不知道要用來幹嘛的垃圾硬是塞進我的口袋裡,在小林子中前進。
「……這種地方不像是會有餐廳的說。」
「有,絕對有。有一間祕境餐廳。」
老師邊說「妳看,就在那邊。」邊伸手一指。
此時我們正巧鑽過幾棵樹木之間。
「…………」
一棟房子出現在眼前。真的是一家餐廳。
那間房子很久以前恐怕是某人的別墅,木牆與天花板處處斑駁損毀,與其說是餐廳,還比較像是普通民宅。更進一步來說,由於看起來實在是太破舊了,怎麼看都像是棟廢棄屋。
不論怎麼看,都不像是餐廳。
然而,入口處卻立著一面招牌。
上頭寫著:
「巨人的廚房」
這個店名。
「…………」
我看了老師一眼。「那個,這裡沒問題吧?」
「沒問題,這間餐廳全年無休。妳看,今天也掛著『營業中』的牌子吧?」
「我覺得還是暫停營業比較好……」
不,輪不到我擔心,這間餐廳看起來就已經快垮了。真的沒問題嗎?
「這是間跟祕密基地一樣的餐廳喔。」
「根本就是祕密基地了嘛。」
「這種餐廳都比外表看起來還要好吃喔。這就是祕境名店。」
「太祕境了沒有半個人來的說……」
「可是味道是真的很好吃喔。」
老師拉著我的袖子,「來,我們進去吧?真的很好吃喔?我保證妳不會後悔。來吧!」硬是把我拖進餐廳裡。
「…………」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過,該不會實際上這間名叫「巨人的廚房」的餐廳和破舊的外觀相反,店內裝潢其實頗為典雅精緻?
我雖然有一點點期待,但是破舊外觀不拘小節的店內並沒有特別精美,一樣破破爛爛的。
更甭提推開門連老闆的身影都沒見到。
『歡迎光臨巨人的廚房。各位想必舟車勞頓,請脫鞋。』
入口後方是一間小房間,只有門上刻著這行字。
原來如此,在這間餐廳要脫鞋才能入內呢。我過去造訪過好幾次具有這種文化的國家,並沒有特別感到排斥。我跟老師一起脫下鞋子,隨手塞進一旁的鞋櫃裡。
好了,那麼就來享受祕境的美食吧──
『為了避免被本店的餐點弄髒,請將行李放置於此處,並脫下外衣與帽子再進入店內。』
可是門後並不是老闆,只有牆上的掛鉤。
「老師,這是?」
「入境隨俗,我們就遵守這間店獨特的規矩吧。」
老師邊說,已經邊脫下外衣了。
「……喔。」
既然是規矩,那就只好乖乖遵守了。雖然我不曉得為什麼要特地準備這麼多扇門。
脫下外衣和帽子後,我們打開眼前的門。
但是──
『非常抱歉,本店對氣味相當留意。在打開下一扇門之前請噴香水。』
店的外觀明明那麼破舊,餐廳老闆還挺龜毛的呢。
門後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放了一瓶貼有「請自由使用」標籤的香水。
「老師,這是?」
「入境隨俗。」
「……還沒完嗎?」
噗咻一聲,老師熟練地噴了噴香水,飄來一股類似水果的甘甜香氣。我不知何時才能嘗到料理而逐漸失去耐心,老師反而極其冷靜沉著,這下分不清是誰要請客了。
話說。
「老師,我想先問清楚。」
「什麼?」
「這裡不是以我們最後會被巨人料理為概念的餐廳吧?」
「嗯呵呵。」
「可以不要用笑聲呼嚨我嗎?」
看到我狠狠地瞇起眼,老師笑說:
「打開下一扇門就知道了喔──」
她邊說邊推開門。
我稍微提高警覺,跟在老師背後。
我們脫下鞋子、脫下外套、放下行李、最後還噴了奇怪的香水,之後究竟還有什麼要求?
實際上,儘管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太想承認,但是我對這間店稍微有點好奇。
「…………」
不過,看來這間店總是能出乎我的意外之外。
門後又是一間小房間──並不是,而是普通的桌椅。
也就是說,我們終於抵達店內了。
「久等了,伊蕾娜。這裡就是巨人的廚房。」
嗯呵呵,芙蘭老師輕聲笑道。
可是餐廳內安靜到令人訝異。沒有任何招呼聲,唯有一片寂靜。
追根究柢。
「那個,怎麼沒有看到老闆?」
狹窄的店內只有面對面的桌椅,以及後方的廚房而已。與其說是餐廳,看起來比較像是一般民宅。
難道說,老闆已經知道我們會來了嗎?桌上擺著替我們兩人準備的餅乾。
「老師,這是?」
我坐在椅子上,盯著餅乾看。漂亮地擺在盤子上的餅乾每一片都是細長的四角形,形狀相當特別。
「跟妳看到的一樣呢。」老師若無其事地回答,在我對面坐下。
「是喔……」我聽不太明白,總之這間店似乎──不是巨人料理人類的店。「話說回來,怎麼沒有看到巨人呢?」
我拿起一塊餅乾,啪嘰一聲折成兩半。
「…………!」可是老師什麼也沒有回答,只有掩著嘴巴發抖。
「……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是喔。」
我只好喀嘰喀嘰地啃著餅乾,納悶地側頭看著反應稍嫌奇怪的老師。
「那麼,巨人在哪裡?」
我又問了一次,老師就整理好呼吸。
「巨人已經在了喔。」
然後這麼回答。

今天開始,由我代替日前在戰鬥中喪失理智的麗莎擔任書記官。
書記官的工作並不輕鬆,必須時時刻刻站在最前線,紀錄人與巨人的戰鬥。麗莎會內心受挫絕對不能責怪她。從開始從事這份工作的那一瞬間起,書記官的理智就被迫時時受到挑戰。
因此我們不能示弱。
而且和我這種新人相比,從我們以這裡為據點的那一天開始,就日以繼夜與巨人戰鬥的士官長才是最難受的。
「習慣書記官的工作了嗎,艾卡?」
士官長環視自上次和巨人的戰鬥中逐漸修復的堡壘,看了我一眼問。一如往常威風凜凜的女強人表情依然健在。
「士官長。」
「什麼事?」
「我今天剛就任書記官,是要習慣個屁啊。」
「嘴巴太髒了,艾卡。」
「這是天生的,請妳習慣。」
「看來習慣還需要一點時間啊……」
「跟書記官的工作一樣。」
只能慢慢花時間熟悉。
然而,前提卻是要能安然度過習慣之前的時間。
「士官長!大事不妙了!」
就在這個時候,負責監視周遭,防衛堡壘的士兵一臉慘白地現身。我有股不祥的預感。
「……怎麼了?」
士官長的表情為之一變,空氣頓時緊繃起來。監視兵還來不及整理好呼吸,就說:
「巨人入侵堡壘了!」
她說出來不及讓我習慣這份工作,也來不及與士官長加深感情的話。
「妳說什麼……!怎麼可能,太快了……!距離上次襲擊還不到一週的時間啊!」
日前也有巨人入侵我們的堡壘,但由於麗莎在戰鬥中失去理智,因而沒有留下紀錄,不過聽說災情相當慘重。
上次留下的傷口還沒痊癒,敵人就再度來襲。
這個衝擊力道相當可觀。
「敵人的特徵是?」
然而士官長十分冷靜。「現在立刻採取應對措施,敵人是什麼樣的人?」
「這……」監視兵欲言又止地說:「是上次那傢伙……」
「……妳說什麼?」
「上次襲擊的黑髮巨人又打來了……!」
「原來如此……是來報仇的嗎?」
「不只有她!」
監視兵再次喊道。
隨後她對士官長說出恐怖的真相。
「她還帶了同伴……!」
「什麼……?」
士官長肯定不是沒有聽到,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次她帶了同伴……!她還帶了另一個灰色頭髮的女巨人!」
一次有兩隻巨人來襲,在我的記憶中這還是頭一遭。不僅如此,其中一隻還是摧毀前一名書記官理智的黑色惡魔(俗稱)。
「原來如此……看來那個惡魔是認真想來擊垮我們……」
士官長故作鎮靜,但滑下她臉頰的一滴汗水,卻被我詳實地記錄了下來。

我們的堡壘設有好幾重對付巨人的陷阱。這是我們在與巨人漫長的戰鬥中,獨自發明的戰鬥方式。
我們的戰術時時刻刻都在進化。
『歡迎光臨巨人的廚房。各位想必舟車勞頓,請脫鞋。』
打開第一扇門後就是騙巨人脫鞋的陷阱。巨人都會被我們彬彬有禮的話術欺騙,一不小心脫下鞋子。
這次也不是例外。
「呵呵呵……沒有學習能力的惡魔,這次也乖乖脫鞋了吧……!」
在遠方看到兩隻惡魔分別脫下鞋子後,士官長終於放鬆表情。第一作戰成功了。
『為了避免被本店的餐點弄髒,請將行李放置於此處,並脫下外衣與帽子再進入店內。』
巨人最可怕的莫過於身上厚重的衣服。雖然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以何種技術做出那種衣服的,不過那無疑對我們不利。因此我們才會誘導他們在進入堡壘之前脫下衣服。
沒有學習能力的黑髮巨人再次上當,她的同伴灰髮巨人也跟著照做。巨人體型龐大,智慧卻大大不如我們。
『非常抱歉,本店對氣味相當留意。在打開下一扇門之前請噴香水。』
下一扇門上寫著這句話,這當然也是我們的圈套。巨人的鼻子非常靈敏,偶爾會聞到我們的味道。
這是用香水蓋過氣味的策略。
「士官長,這次的戰鬥我們一定會大獲全勝。」
我對士官長精彩的指揮佩服得五體投地。計劃進行得如此完美,這場戰鬥勢必也能由我們掌握勝利──我如此篤定。
「……別掉以輕心了,艾卡。」孰料士官長的表情反而烏雲密布。「我可沒忘了上一場戰鬥造成的傷害。」
就在此時。
「欸、欸……士官長……!士官長……」
前任書記官麗莎突然在背後現身。「給我葉子……給我葉子啊!人家沒有那個會活不下去的啊……!」
麗莎的戒斷症狀發作,緊緊抓著士官長不放。
自從上一場戰鬥過後,她就變了。她日復一日地渴求葉子,淪為純粹的葉子癮君子。
這就是長期為戰場犧牲奉獻的書記官的下場。我感到一股背脊結凍的錯覺。
「可惡,放手!」士官長一把推開麗莎。「……聽好了,艾卡。在戰場上時時都有可能發生不測,說什麼也不能掉以輕心!」
言外之意聽起來像是在恐嚇我「不做好覺悟就會變成這樣」。
然而,究竟哪裡會有問題?我不管怎麼看,入侵堡壘的兩隻巨人都完全中了士官長的計。
實際上,她們入侵堡壘之後也不疑有他地在位子上坐下。
她們傻傻地坐了下來,渾然不知那是我們與巨人開戰的信號。
「全體衝鋒!」
士官長一聲令下,士兵就手持武器展開突擊──這是為求速戰速決的總力戰,同樣也是士官長的策略。
現在的我們沒有長期間戰鬥的體力。
因此才必須速戰速決,趕跑巨人。
然而──
「士官長!大事不妙了,武器不見了!」
「妳說什麼!」
應該收藏武器的倉庫空空如也,宛如空殼。
「大事不妙了,士官長!我們的武器不知道為什麼擺在巨人們的桌上!」
「妳說什麼!」
為什麼一直沒有發現?
我們的武器居然直接擺在桌子上。
「究竟是哪個笨蛋擺在哪裡的!」士官長焦躁地喊道。
「欸嘿嘿……」麗莎傻笑。
「原來是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士官長揪住她的衣領。
「等……士官長,請妳冷靜一點……!」
她氣到隨時都會出手打人,我連忙從背後架住士官長阻止她,但是她依舊喊著「妳這傢伙怎麼會做出這種蠢事!討厭!」揮舞一雙小手手猛捶麗莎。
「欸嘿、欸嘿嘿……」
我忘了寫,麗莎最近的被虐狂傾向越來越嚴重;但這絕對不是葉子的錯,她本來就是這樣。
「士官長大事不妙了!」
「又怎麼了!」
士官長吼,冷靜的她已經蕩然無存了。
「妳看那邊!」
其中一名士兵伸手一指,指向我們應該對付的敵人──巨人。
可怕的巨人竟然啃著我們保留的武器,正在大快朵頤。
「怎麼……可能……?」
巨人在吃武器。
我們完全無法想像的光景確實在眼前出現。
這一幕令人戰慄不已。
戰場上確實時時有可能發生不測。

「那個,難道說巨人是指我們嗎?」
由於自從走進這間店以來遲遲不見老闆的蹤影,因此我悄悄監視店內,卻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妳好像發現了呢。」
「……是啊,嗯。」
朝廚房的方向凝神細看,我看到穿著鎧甲的女生、在她身旁戴著眼鏡拚命寫著什麼的女生、以及總是露出鬆弛笑容的女生。
令人訝異的是她們的身高。
若不是眼睛的錯覺,她們的身高推測起來,最高的也能收進我的掌心裡。臉看起來確實像是人類,不過看起來不像人類肯定是因為他們實在太迷你了。
「這裡叫做巨人的廚房,是他們為了打倒我們這樣的人類而建造的堡壘喔。」
「我們為什麼會被當成敵人……」
「其實我一週前曾經來到這裡,跟她們稍微聊了一下。」
「是。」
「她們說我太大了所以不喜歡。」
「這個理由太膚淺了吧……」
「不過她們會端好吃的食物出來,所以在空無一物的平原中,她們的存在可是非常珍貴喔。」
「食物……那種尺寸的人端出來的東西不像是能讓人滿意的說。」與其這麼說,追根究柢,「她們一步也不離開廚房啊。」
「不用擔心。」老師指向我的口袋說:「剛才不是收集了許多花草和樹果嗎?」
「我如果沒記錯,那些是老師硬塞進我的口袋裡的吧?」
「妳拿一些出來看看?」
是沒關係……
「為什麼?難道她們喜歡這種平凡無奇的花草樹果嗎?」
我懷疑地想,姑且先拿了雜草出來。
隨後。
「啊啊!葉子!我最喜歡葉子了!」
出現了。
欸嘿、欸嘿嘿。手掌大小的女孩子發出壞掉般的笑聲,突然出現在桌上,一把抱住雜草。
「…………」
我陷入沉默。
「她們最喜歡平凡無奇的花草跟樹果了喔。」
「…………」
這個種族該不會瀕臨絕種吧?

「士官長!大事不妙了,麗莎被敵人俘虜了!」
「嗯,我知道!」
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和巨人的戰鬥開始不到幾分鐘,就立刻出現第一名犧牲者。灰髮巨人俯視出現在桌上的麗莎。
「嘿……不過靠近一看還挺可愛的呢……」
她發出可怕的聲音,用指尖戳了一下麗莎。
「啊哼~」麗莎當場倒了下來,巨人的指尖就這樣狠狠地揉捏她的腹部。
「呵呵呵……」不僅如此巨人還笑了出來。
太可怕了。灰髮巨人逮到麗莎之後,絲毫不打算把她當成人類對待。
「那傢伙……!居然在拷問麗莎!」士官長的表情染上憎恨的神色。
然而我們無能為力。在巨人面前我們太渺小了。
「啊……!不要、不要搔……!啊呀……!」
可是巨人沒有停手。
灰髮巨人甚至睥睨抵抗的麗莎,露出愉悅的笑容。
「妳想要葉子嗎?妳想要哪一片?這一片嗎?還是這邊這片呢?」
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映入我們眼中。巨人搔癢了一下麗莎的肚子後,用葉子磨蹭她的臉,竟再次開始搔癢癢。
「不要……!啊啊好喜歡葉子……不要……啊啊啊!」
根本就是拷問。
同時受到痛苦與快樂的折磨,害麗莎逐漸喪失理智。
「那個受虐狂肯定受不了。」
「現在是冷靜分析的時候嗎?」
仔細想想,她本來就有點怪怪的。
另一方面,灰髮巨人則是不停捉弄桌上的麗莎,玩得不亦樂乎。
「呵呵呵呵呵……」她笑道。
「…………」
但她似乎沒發現餐桌對面冰河般冷冽的眼神。
然後,灰髮巨人捉弄麗莎一陣子後,突然停了下來。
「呀啊──咦?」搔癢跟葉子都突然被沒收,害麗莎頓時愣在原地。她面露充滿喪失感的表情,意猶未盡似地起身仰望巨人。
「妳還想要嗎?」灰髮巨人興致勃勃地說:「如果妳還想要的話……能告訴我們妳同伴的情報嗎?她們就在那裡吧?有多少人躲了起來?」
真是個愚蠢的問題。
「哼……沒用的。」士官長在我身旁笑道:「我們的團結力堅不可摧,就算問她夥伴的位置在哪裡,麗莎也不可能回答。那傢伙雖然是個無藥可救的受虐狂,但不是會出賣夥伴的沒用人渣──」
魔女之旅⑨
「十三個人。」
她就是個沒用的人渣。
「裝備呢?」
「剛才被妳吃光了。」
「喔喔,那麼妳的夥伴就全部手無寸鐵的意思──咦,吃光了?妳說吃光了是什麼意思……?」
接著麗莎把士官長的計謀一五一十全部洩漏給了敵人,絲毫沒有半點猶豫。為了葉子若無其事地出賣夥伴,惡劣透頂的邪魔歪道出現在眼前。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麗莎吐出一切情報後,灰髮巨人冷淡地點頭。「話說回來,人家今天原本是來用餐的說。」
她的眼睛望向我們。
深不見底的琉璃色雙眸瞇了起來,臉上同時浮現笑意。
然後,她說:
「意思是那邊有食物對不對?」
食物……?
「她想吃了我們……!她想把我們全部吃光……!」
毋須多說,她說的話讓在場所有人戰慄不已。

「伊蕾娜,妳要是跑去廚房,就吃不到東西了喔。」
就在我被吊足了胃口,以為終於能吃到美食的下一刻,芙蘭老師語帶嘆息地對我說。
咦?
「不是要從她們手中把食物搶走嗎?」
「完全不對,那樣只會把她們嚇跑而已……」
不知為何她嚇到倒退三步,我究竟做了什麼?
芙蘭老師想必是這間巨人的廚房的常客,她用我什麼也不懂似的語調說:
「不用特別去找她們。夥伴被抓到,就代表快了。」
「什麼快了?」
「快上菜了呀。」
老師說完這句話的下一刻。
廚房傳來一聲聲響。喀咚一聲,某個東西掉了下來。哎呀哎呀,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側著頭看,隱約看到某個蠢動的小影子從廚房朝這裡而來。
「…………」
我馬上就發現那是什麼。
十三個巴掌大小的女孩子成群結隊朝我們邁進,她們手中握著某種棒狀物體。
「老師,那是?」
「看來她們端食物來了。」
「咦咦……?」
我忍不住歪頭。
她們手中的東西稱為料理實在太過寒酸,更別說全部都是甜膩膩的點心。
走在最前方的金髮女孩手中握著棒狀餅乾。從剛才開始就拚命寫著些什麼的眼鏡女孩就在她身邊,頭上則是戴著馬卡龍。
在兩人身後列隊的女孩子們全都以甜點全副武裝。有的是餅乾,有的是巧克力,她們各自抱著一口大小的甜點現身。
「……那個,那是什麼?」
我不解地皺起眉頭,芙蘭老師便點頭肯定。
「其實她們這個種族很擅長做甜點。」
「啊,是喔……」
「可是她們似乎不將甜點當成甜點看待呢。」
「什麼意思?」
「對她們來說,甜點是建築材料,或是武器等等。簡單來說,就是不能吃進肚裡的物資。」
是因為每個種族的認知不同嗎?對我們來說,那些怎麼看都是可口美味的點心。
「…………」
不過,換句話說。「簡單來說,她們是為了跟我們戰鬥才全副武裝的嗎?」
「直白地說就是這樣。」
「…………」
話說回來,老師剛才確實是說「她們端食物來了。」
「咦,難道說妳叫我吃那個嗎?」
「就是這樣。」
老師理所當然地輕輕點頭回答。
「……吃下去的話會怎樣?」
「她們的資源當然會不見呀。」
「…………」
「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來喝下午茶吧?」
芙蘭老師悠閒地輕聲笑了笑,廚房的方向反而傳來「殺啦啊啊啊啊啊!」的戰吼聲。
史上真的有如此殺氣騰騰的下午茶嗎──

「妳們幾個別慌。雖然目標很大,我們又沒有武器;但既然沒有武器,做就好了。」
麗莎完全投奔敵營之後,士官長跑向空空如也的倉庫。
「我們把這座倉庫解體,改造成武器吧!」
士官長邊說,邊啪嘰一聲撕下倉庫的牆壁。牆壁還挺脆弱的,在甘甜的香氣中,我們面臨不可能獲勝的戰役而士氣低落,但是士官長依然轉頭面對眾人說:
「我們也有非戰不可的時候。」
我們的士官長時時都如此驍勇善戰。「那就是現在!全體開始解體倉庫,準備突擊!」
不論在多麼絕望的狀況之中,士官長總是能找出活路。只要跟著她,就什麼也不用怕──在場所有人一定都這麼想。大家面面相覷,二話不說就各自拿起武器。
「妳身為書記官也得上戰場,不過我不會讓妳拿武器。艾卡,妳的使命就是將這場戰役的記錄留給後世。戴上這個吧。」
士官長在我頭上戴上某個莫名奇妙的黃色圓形物體。
「……那個,士官長,這是?」
「用來蓋倉庫屋頂的材料。雖然有點脆弱,但應該能保護妳的頭才對。」
「士官長……」不是,對方是巨人,只保護頭部好像沒什麼用。
「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護妳。保護同伴就是我的使命──」
「士官長……」
「所以艾卡,妳要達成使命。妳要留下這場戰役的記錄,活著回去!」
「士官長……」
「不用那麼緊張。等這場仗結束,就一起去喝一杯吧。」
「士官長……」
從剛才開始,她就露骨地飄出濃濃的死亡氣息,難道是我的錯覺嗎?
「好了,我們上!」
士官長不理會我的擔憂,站到眾人前頭仰望巨人。我們也有非戰不可的時候,哪怕知道此戰必敗。
然後──
士官長用力吸了一口氣。
「殺啦啊啊啊啊啊!」
揭開我們這一戰的序幕。
「話說回來,伊蕾娜。妳剛才拿了樹葉出來,應該還有很多吧?」
黑髮巨人俯視我們說:「妳把剩下的也拿出來看看吧?」
「說得也是。」
灰髮巨人露出惡魔般的狡猾笑容,把手伸進口袋裡,並在巨大的白色圓盤上張開。
「…………!」
此時,我們終於發現自己犯下的失策。
麗莎被捕、我們會展開突襲──全部都在她們的意料之中。
我們只不過是被玩弄於巨大的股掌之間罷了。
「妳們想要這些吧……?」
隨後樹葉、花朵、還有樹果散落在白色圓盤上。
怎麼會這樣?
巨人不只理解我們的習性,還事先準備了讓我們棄械投降的計策,真是太老謀深算了。
然而我們不能被迷惑。
我們一定要戰勝她們才行。
現在這座戰場上,不可能會有掉進這種明目張膽陷阱的蠢蛋──
「這裡交給我!妳們先上啊啊啊!」
士官長不知為何躺在白色圓盤上,甚至把武器丟到一旁,絲毫不剩半點戰意。
「士官長?」這傢伙搞什麼啊?
「不用擔心我……我馬上就追上妳們……!」
「不是,那個,士官長?」
打頭陣衝鋒的將領居然第一個被抓,剩下的士兵頓時群龍無首。
我們再次失去統帥,又看到士官長悽慘的身影,即刻戰意全失。
「怎麼會……士官長居然……!」有人絕望到拋下武器。
「等我,士官長!我現在就去救──呀啊啊啊啊啊!」有人想跳到白色圓盤上反而滑倒摔了一跤。
「嘿嘿……一切都結束了……」還有人放棄一切,渾身癱在圓盤中。
「妳這傢伙!這朵花是我先發現的!」「少囉嗦!誰管妳那麼多,快給我拿來!」甚至有同伴為了搶奪花朵反目成仇。
同胞們接二連三棄械投降。
「──然後呢,我一週前來到這裡的時候,她們也用同樣的方法送了很多甜點給我喔。看來她們的弱點是花草跟樹果,只要給她們這些,她們就會送我們甜點當作回禮。」
「……她們怎麼看都像是來打仗的說。」
兩名巨人從同胞手中奪走武器,對我們不屑一顧,把我們的武器接連拋進口中。
那副模樣簡直就像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又或者是在讓我們見識絕對的力量差距,彷彿我們不論再怎麼掙扎,都無法向她們報仇雪恨。
「哎呀?還剩下一個人呢。」
黑髮巨人的視線忽然停留在我身上。環視周圍,只有擔任書記官的我還留在白色圓盤外。其他所有人都被囚禁在圓盤之中,獨留我這唯一的倖存者。
「真的耶。」灰髮巨人點頭,用琉璃色的雙眼看著我。
接著灰髮巨人「……喔喔~」了一聲,敲了一下掌心,開始翻找口袋。
她一定是打算用花、草或是樹果這些我們喜歡的東西吸引我的注意力。
但是我為了倒下的同伴,不能在此──
「我猜她應該喜歡這個。」
說完她拿了一個金光閃閃、光滑無比、又沉甸甸的神祕圓盤給我。
我聽過這個的傳聞。
金光閃耀的這個,在巨人的世界稱為金錢,據說能用來交換物品。我們人類的世界還沒有人看過這種東西,但聽說只要拿到一個,就能一輩子不愁吃穿。
這種東西交到了我的手裡。
「啊……金光閃閃……」
無須多說,我立刻落入敵人的手中。我放棄士官長交給我的任務,跟倒下的夥伴一起淪陷了。
「真虧妳知道她喜歡什麼呢。」
黑髮巨人瞪大眼睛,低頭看著我用臉頰磨蹭金閃閃的圓盤。
灰髮巨人聽了,拿起我頭上的防具拋進口中,對她說:
「沒有,因為她的眼神很像同類。」
「啊啊,也就是很愛錢的意思嗎?」
「沒禮貌,請說是對欲望忠實。」
就這樣,我們的戰鬥結束了。
這無疑是一場大敗。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然而,士官長卻在白色圓盤中心滿意足地說:
「呼……看來這次的戰鬥,毫無疑問是我們的完全勝利……」

離開巨人的廚房後,芙蘭老師終於將一週前造訪這間店時的事情娓娓道來。
她說,那時她正在前往故鄉的路上。
「說起來很難為情,其實我還挺路癡的,而且自從開始旅行以來一次也沒有回故鄉,所以才會迷路。於是我才會一面旅行,一面跟路上遇見的商人和旅人問路。」
那個,我想去叫做深邃森林比拉的國家──咦?那個國家已經不存在了?那麼遺跡也好,可以告訴我在哪裡嗎?咦?往森林走?不好意思,放眼望去都是森林的說,請問具體來說是哪座森林?啊啊,是那邊的森林嗎……原來如此……
不好意思,剛才的商人跟我說深邃森林比拉在這邊的森林裡……咦?沒有那種國家?我知道,遺跡也沒關係,能請您告訴我怎麼走嗎?咦,那邊的森林?不是,所以說放眼望去都是森林的說──
如此這般。
總而言之,芙蘭老師就這樣到處徬徨旅行。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找到這間小屋的。
老師說她造訪這裡時,這裡還沒掛起巨人的廚房這個招牌,只是間平凡無奇的小屋而已。
「起初我嚇了一跳,偷偷溜進小屋裡休息,沒想到居然有袖珍小女孩住在這裡。」
老師說,她們似乎會害怕我們這個尺寸的人類,芙蘭老師獨自造訪時,她們突然就發動攻擊。
「話雖如此,她們的攻擊對我們這種人類完全無法構成威脅,所以我也沒有特別在意。」
比如說,她們會朝芙蘭老師發射稱為大砲的糖果,或者舉起一般的餅乾當作盾牌,以甜點零食對付芙蘭老師。在老師眼中,她們或許只像是送她甜點吃的神奇小生物;但在對方的記錄中,那想必是一場漫長悽慘的大戰。
另一方面,免費拿到一堆甜點的芙蘭老師似乎也多少有點良心不安。她收下了一些點心後,問其中一個女孩說:
「那個……妳們有想要什麼東西嗎?」
其中一個袖珍女孩──自稱麗莎的少女對芙蘭老師投以憎恨的眼光回答:
「想要什麼?怎麼可能會想要什麼!快點給我滾出去!」
哎呀哎呀,究竟為什麼會招惹到她們呢?芙蘭老師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這時,她想到一個主意。
「只收下妳們的甜點也不好意思……有沒有東西能當作回禮呢……」
話雖如此,芙蘭老師平常就是個漫不經心的人,就算翻找口袋,也只有在旅行途中偶然間跑進去的葉子,或是心想「哎呀真漂亮」摘下來的花,或者是隨手亂撿的樹果等這類只能稱作垃圾的東西。
真傷腦筋。送她們這種東西,別說她們會高興,甚至是添麻煩。
她原本是這麼認為的。
她原本是這麼想的。
「啊啊!我喜歡這個!這個味道……!喜歡!」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麗莎居然抱住芙蘭老師從口袋裡掏出來的葉子,興奮地喘起氣來。
接著奇妙的事情接連發生。
麗莎的夥伴們原本只有悄悄靠近偷偷觀望,卻在此時接二連三地現身,說著「這是什麼?」「是花耶!」「我喜歡樹果……」「喂喂喂,真受不了耶……」開始爭奪芙蘭老師從口袋裡掏出來的垃圾。
看來她們把自己關在小屋裡,因此沒有看過外面世界的花草樹木。
她們一個接著一個放下武器,芙蘭老師則是用她們的武器(甜點)大快朵頤了一番。
士兵無法發揮作用後,自稱士官長的女孩便在芙蘭老師面前現身,舉起白旗投降。
「唔……是我們徹底輸了……要殺要剮隨便妳……!」
不用不用。
「沒關係。」因為我收下了甜點呀──芙蘭老師搖頭道。
比起這個,她有更在意的事情。
「話說回來,妳們為什麼把我當成敵人呢?」
「趕跑踏進我們領地的外人不是當然的嗎!」士官長怒氣衝天,生氣氣地說:「再說妳太卑鄙了!居然用我們喜歡的東西贏,太狡猾了!」
「咦,喜歡的東西?妳說這些東西嗎?」老師抓起一片樹葉放到士官長的臉旁邊。
「啊……住、住手!我可不會被迷惑!」士官長啪唧一聲,一把將葉子揮開。
接著士官長說起她們的苦衷。
她們雖然喜歡樹果跟葉子,但外面的世界危機四伏,因此只能在這棟小屋裡生活。
其實她們也很想出去外面的世界,盡情在樹葉與樹果之中打滾,但是對她們來說,就連小動物都是龐然巨獸,當然不可能如願。
小屋是她們唯一的安寧之地。
她們想必是無法原諒巨大的人類貿然闖進這片樂土,所以才會想要趕跑對方。
當然,由於體格差異太大,根本算不上抵抗。
「唔……我們唯一的樂土……居然會被這種巨人破壞……!」
「…………」
這時,芙蘭老師想。
換句話說,她們就是想要樹葉跟果實,並願意用甜點交換。
說不定只要用對方法,就有可能創造互利雙贏的局面。
「那個……我有一個提案,不曉得妳們願不願意聽?」
就這樣,芙蘭老師對麗莎還有士官長提出了某個建議。

兩隻巨人一起回去後,士官長叫來我這名書記官,和我說了某件事情。那件事攸關我們的領地問題,也是約一週前左右,黑髮巨人在我們面前現身時發生的事情。
「那個巨人跟我提出了某個提案,她說了『我們巨人想要妳們的武器跟建材,只要能給我們,我們就會用樹果、樹葉跟花朵跟妳們交換。』這種話。」
她說,她們能輕易取得我們眼中的貴重資源,巨人似乎也相當喜愛我們當作武器或材料的東西。她的提案是既然如此,只要交換就好。
「所以說,妳答應了那個提案嗎?」
「…………」士官長默默點頭。「武器跟建材輕輕鬆鬆就能製造出來,比起這個,能得到外面世界的事物不是比較幸福嗎?」
如果有彼此都不用流血就能解決問題的方法,當然再好不過。士官長想必是為了我們人類的尊嚴,才接受了她的提案。
「呵呵呵……沒想到拿到葉子的方法這麼簡單……那群巨人只有體型龐大,腦袋肯定空空如也……!」
她是為了我們才接受提案的……我想這麼相信。
這次的戰鬥雖然在表面上看起來倒也像是由我們吞下敗仗,實際上我們幾乎沒有遭受巨人的傷害。
真是場精彩的鬧劇。
「可是士官長,她們和我們互有彼此想要的東西,單純的交換為什麼要特地偽裝成打仗呢?」
真的需要跟我們對巨人一無所知時一樣,演出趕跑她們的戲碼嗎?只要在她們面前交出建材,再搶走我們想要的資源就好了。
真的有特地率兵衝鋒陷陣的意義嗎?
然而,士官長卻「嗯~」了一聲,點頭說:
「和對方開戰是黑髮巨人的提案。她委託我們,一定要跟上次一樣發動攻擊。」
「……為什麼?」
「好像是因為,那樣比較好玩。」
「我完全搞不懂巨人在想什麼耶。」
「這我也有同感。」

「……是喔。換句話說,只要拿雜草跟她們交換甜點,那群小不點就心滿意足的意思嗎?」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離開巨人的廚房後,我們造訪附近的國家,肩並肩邊走邊聊。
「可是她們為什麼會發動攻擊呢?不是只要拿出點心跟葉子交換就好了嗎?」
「天曉得?為什麼呢?」
嗯呵呵,老師面露微笑望向大街。換個說法,她是從我身上別開眼睛。看起來十分刻意,似乎另有隱情,但就先算了吧。
也就是說,這次我聽從芙蘭老師的誘導,被她帶去小屋,是為了確認她們有沒有照芙蘭老師的話行動──這一定就是她的目的。
誘導方式頗為強硬,不過原來如此,看來我被當成白老鼠了。
「好玩嗎?」
芙蘭老師這麼問,我就姑且點頭道:
「還可以。」
「這樣啊這樣啊。」
芙蘭老師嗯嗯地點頭,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開始寫下「走遍世界各地的灰之魔女也讚不絕口!」這句意有所指的話。
哎呀哎呀?
「等一下妳在做什麼?」
我制止芙蘭老師的手。
她拿出的紙是一本導覽手冊,上頭寫有「不可思議的袖珍小人領地」與「在巨人的廚房能享受她們親手做的甜點」,以及「請事先準備樹葉再行前往」等字句,還畫了前往巨人的廚房的精美地圖。
「……這是什麼?」
看到我眉頭緊皺,芙蘭老師側著頭說:
「什麼……是生意呀。」
不對,什麼生意?
「……難道說,妳想靠她們大賺一筆嗎?」
「哪裡哪裡,我只是想善意地將罕見種族的事情告訴大家罷了。」
「…………」
仔細一看,手冊角落還寫著「請意思意思給我一點情報費」的注意事項。
在沒有明確寫下金額這方面,感覺起來比我還要惡劣。只要有心,甚至能說「咦,你的心意就只有這點程度而已嗎?人家可是跟你說了很棒的地方耶?」大敲竹槓。
這還真是──
「還真愛錢呢。」
我鄙視地看著老師。
老師一如既往漫不經心地說:
「沒禮貌,請說是對欲望忠實。」
說完她笑了笑。
芙蘭老師的這種個性究竟是跟誰學的呢?
「老師是我的師父,不成熟穩重一點我很傷腦筋的說。」
我刻意鼓起臉頰,老師卻只有跟平常一樣笑說:
「很可惜,我師父也是這樣的人。」
哎呀哎呀,那還真傷腦筋。
「妳的師父還真垃圾呢。」
「我也這麼覺得。」

第二章 鄉下姑娘、歷史宅女與魔藥狂人

巨人的廚房這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在旅人間開始蔚為話題,大概是距今約七、八年前左右的事情。
起因是宣稱某個旅行的魔女──走遍世界的灰之魔女讚不絕口的導覽手冊在旅人間流傳。據說在那之後,記載了巨人的廚房實際位置的那本手冊,在感興趣的旅人之間以高價轉手。
同行的夥伴也說「這本導覽手冊呢……是我在拍賣會上好不容易才標下來的……喜歡……」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可見其價值如今勢必相當可觀。
「話說回來,灰之魔女難道會是老師嗎?」
我指著旅伴手中導覽手冊的下半部。灰之魔女的文字旁還畫了魔女的輪廓,看起來相當眼熟。
「我也這麼認為。」
旅伴點頭道。
接著她轉向佇立在眼前的破舊建築。
「準備中」
門上掛著這面牌子。別說是準備中,甚至散發出一股早就倒店的氣氛。
「奇怪咧?手冊上不是寫全年無休嗎……?」
真奇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呵!」旅伴反而笑了出來。「看來這是為了避免外人走進店內的措施呢。不過不要緊,這面牌子一定是騙人的。」她這麼說,直接把「準備中」的牌子扔了。
「可以嗎?」
「當然可以,因為導覽手冊上寫的才是正確的。」
看樣子她對以私人管道(其實就是在拍賣會上競標)取得的餐廳導覽手冊寄予莫大的信賴。
「旅人要是一不小心跑進去就不好了。只有拿到手冊的人,才有資格知道這間餐廳的存在……呵呵……呵呵呵呵……!」
朝門把伸手的,是將紫色頭髮在背後綁成一束的旅伴,莉娜莉亞。
站在她背後,對她露出稍嫌冷淡眼神的,是栗子色頭髮的愛露堤。
「…………」
也就是我。
我們現在正在探索各國歷史的歷史探訪之旅途中。
歷史探訪到底是什麼?
門後究竟有什麼在等著我們?
在提及這些之前,必須趁莉娜莉亞同學還沒接觸到歷史變得更加失控,先說我們究竟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事情的起因,要回溯到至今約一週前左右。

拉特利塔國立學園在晚冬到初春會放一段長假。
多數學生都會利用這段時間返回故鄉,我原本也預計照慣例回鄉下,讓家人看看我精神飽滿的模樣,但今年卻得被迫放棄。
絕對不是我太笨了突然被當必須補修,或是打工太忙沒辦法回家之類的理由。
而是另有原因。
「我要去旅行。」
放長假前一天的深夜,我在學生宿舍的房間裡熟睡時,我的朋友莉娜莉亞同學突然出現,喜孜孜地對我說出這句話。
「我要利用長假期間踏上歷史探訪之旅。歷史探訪之旅……呵呵呵……」
莉娜莉亞同學不管現在是大半夜,興奮地說。
剛認識她時,我雖然覺得她是個冷酷又有氣質的女生,但是看來只要一扯上歷史,她的人格就會變得有些不安定。
起初變化太大害我難掩錯愕,最近終於比較習慣一點。
儘管我心想這人怎麼突然出現說這種話,不過她畢竟是我朋友,我不太想趕她走。
「啊啊,這麼說來,妳從之前開始就不停說這個呢……呼哇啊……」
於是我只好打了個呵欠回應。
朦朧的腦袋像是做夢一般,重播過去的記憶。
在課堂間。
「其實這附近有一間叫做巨人的廚房的神祕餐廳。在那邊的袖珍少女會帶著敵意朝我們人類發動攻擊;但那裡卻叫做巨人的廚房,妳不覺得很矛盾嗎?一定會吧?太不可思議了。」
她會說著這種話,拿又可疑又古老的導覽手冊給我看。
或是在兩人一起吃便當的時候。
「某個國家好像在歷史資料館裡擺滿了以女神像為首的石膏像。大約七年前左右修繕的女神像聽說非常漂亮,妳不覺得值得一見嗎?」
她會像這樣單方面地對我說。
又或者是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
「聽說有一個國家自古以來就不停舉辦掃帚比賽。很多外地來的旅人會聚集在那裡,預測比賽的結果當作一獲千金的機會。老實說比賽跟錢我都沒有興趣,不過就歷史上看來,舉辦掃帚比賽的國家十分罕見。妳不會想去一次看看嗎?」
她會如此興奮地對我說。
甚至是在學生宿舍的大澡堂,兩人並排泡湯的時候。
「這麼說來,提到泡澡就想到距離這裡還算遠的地方有一個沉入水中的城市,叫做水沒街區。直到近年來那裡都據說毀滅了,但其實水沒街區是隔絕了與外界的接觸,因此至今仍默默地構築著文明。妳不覺得很棒嗎?」
她會這樣連珠炮似地對我說。
總而言之,就是這種事件最近頻頻發生,我每次聽到莉娜莉亞同學的歷史講座都會隨便回應幾聲「我懂~」或是「說得也對~」等等。而她似乎也認為只要有人願意聽就好了,並沒有特別在乎我的反應。
「然後呢,然後呢──」
她就這樣雙眼閃閃發亮,不停說著歷史故事。
這種事情重複了好幾次。
就算我再怎麼遲鈍,也大致猜得到莉娜莉亞同學想利用長假期間去做什麼了。
「妳什麼時候出發……?」
呼哇啊,我有氣無力地問。
「真是個蠢問題……當然是現在呀?」
看來她打算現在出發。
我揉揉睡眼惺忪的雙眼,看到莉娜莉亞同學穿著一如往常的制服,但背上背了個大包包。
原來如此,她是做好出發的準備才跑來我房間的。
「這樣啊……那我就等妳帶伴手禮回來……呼哇啊……」
我又打了個呵欠,關上門──
「什麼?等一下,妳在說什麼?」
門關上的前一刻被莉娜莉亞同學的腳擋了下來,她還用手硬是把門推開。
「妳為什麼沒準備?」
哎呀?
準備什麼?
「咦,什麼意思?」
睡意在這個時候消失無蹤。
咦?準備?準備是要準備什麼?
看到我難掩疑惑,莉娜莉亞同學不服氣地瞇起雙眼。
「妳也要一起去歷史探訪之旅呀。」
她說。
「…………」
「…………」
咦咦?
妳在說什麼啊?
「我們不是約好了?難道妳忘了嗎?」
莉娜莉亞同學鼓起臉頰說。
我們有約好嗎?
我全速運轉剛自睡眠中甦醒的大腦,彷彿使用逆時懷錶一般,探索過去的記憶。
我的確記得她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熱情無比地跟我分享歷史探訪的事情;但她一次也沒有邀請──
「我很想去歷史探訪……可是不太敢一個人去。」
「我懂~」
嗯?
「那個……如果妳願意──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說得也對~」
嗯嗯?
「…………」
「…………」
我回想起在浴室裡對話的一幕。
因為她說的實在是太久了,害我們泡得太長了,所以我隨口回應。原來如此,這下不管怎麼看,我都答應莉娜莉亞同學歷史探訪的邀請了呢。
這麼說來,從那天之後她的心情好像就特別好,原來是這麼回事。一個人旅行變成兩個人旅行,心情當然好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難道說,我不現在準備不行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
她說完這句話,就把門關了起來。
看樣子我不在她下次打開門時收拾好行李,就會遇到恐怖的下場。
「…………」
敬啟:
爸爸,媽媽。
我因為突然有事,今年長假沒辦法回家了。
取而代之,我要去什麼歷史探訪,請你們期待我的伴手禮。

大致上就是因為這種經過,我才會跟莉娜莉亞同學一起踏上歷史探訪之旅,參觀外國各種歷史建築之類的。
那時第一個造訪的地方,就是這間巨人的廚房。
『歡迎光臨巨人的廚房。各位想必舟車勞頓,請脫鞋。』
看來這家餐廳有獨特的規矩。一走進入口處,店內──好像還沒到,就得先脫鞋。
看樣子,除了我們之外已經有一位客人了。一雙靴子整齊地收在鞋櫃裡。
那看起來像是雙女生的長靴──
『為了避免被本店的餐點弄髒,請將行李放置於此處,並脫下外衣與帽子再進入店內。』
之後我們還放下行李。放在這種地方不會被偷嗎?我原本這麼想,但還是得乖乖遵守餐廳的規矩才行呢。
實際上,前一位客人的行李也放在地上。我們跟著把行李放在同一個地方,才打開下一扇門。
『各位貴賓會不會口渴呢?在入店之前請喝這個。』
打開第三扇門,門上寫著這行字,桌上的還放了貼有「請喝我!」標籤的小瓶子。
哈哈~這間餐廳的要求還真不少。
我不疑有他,拿起瓶子喝了一口。
「……噁欸!」有股怪味。明明是透明的水,喝起來卻很苦,與其說是水,味道還比較像是藥。
簡單來說,就是難喝死了。
「……莉娜莉亞同學也喝吧。」
畢竟是這間店的規矩,我們非喝不可。
莉娜莉亞同學那麼喜歡歷史,一定會喊著「啊啊!有歷史的味道!」歡天喜地地喝下去才對。我邊這麼想,邊把瓶子交給她。
「…………」
但她並沒有接下瓶子。
「莉娜莉亞同學?」
我側著腦袋說。
眼前的她不是興奮的歷史宅女,而是平時高冷的莉娜莉亞同學。
「太奇怪了。」她冷冷地看著瓶子說。
「?哪裡奇怪?」
我歪著頭問,她就說:
「我聽說想進來這間巨人的廚房,必須穿過三道門;但是第三扇門上寫的要求卻跟我聽到的不一樣。」
我記得,第三扇門前應該放著香水才對──她說。
哎呀哎呀?
「難道說我喝到香水了嗎……?」
哇啊啊難怪那麼歹喝。(方言)
「…………」
然而莉娜莉亞同學聽了反而緩緩搖頭。「我猜那應該不是香水。門上寫的字也跟我收集到的情報有出入。」
咦咦?
「那麼我到底──」
喝了什麼?
我又看了瓶子一眼,就在這個時候。
「──嗚!」
胸口一陣刺痛。
心臟越跳越快,難過到快喘不過氣來,我當場跪下,瓶子便掉到地上,使內容物灑了一地。
我看著透明的液體在地上擴散,為了穩定急促的呼吸大口吸氣。
即便如此,胸口的痛楚依然沒有緩解。
「……!愛露堤同學!妳還好嗎?妳怎麼了……?」
突如其來的心悸使我困惑,甚至讓莉娜莉亞同學慌張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來自遠方。
「嗚呃呃……好難受……!」
我馬上就理解侵蝕身體的痛楚和吃壞肚子的痛楚不一樣,全身的力氣伴隨胸口的刺痛徐徐消失。
然後,我就這樣臥倒在地。
身體和衣服全都溼透了。
「等一下,我馬上用魔法治好妳──」
這時我才發現,我喝的東西不是水,也不是香水,而是某種更危險的東西。
莉娜莉亞同學匆忙跑回上一個房間拿行李,下一秒──店門開了。
在模糊的視野中,我看到自門後現身的人物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嗯呵呵……歡迎來到我理想中的世界。」
她就這樣直接把我抬了起來,走進店內。
那時我看到非常不可思議的景象。
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能被她捧在雙手的手心裡。
在她有如巨人一般大的手心裡。

我一醒來立刻發現眼前的世界充滿違和感。
從一旁有平底鍋之類的廚具來看,我應該躺在廚房裡。
但不可思議的是,每一樣廚具的尺寸都大到不自然。比如說,平底鍋大到能把我整個人裝進去煎熟,菜刀能輕輕鬆鬆地將我一刀兩斷,鍋碗瓢盆也全部都巨大到難以置信,甚至大到讓人心想「咦,討厭,難道我會被煮來吃嗎……」的地步。
儼然就是名符其實的巨人的廚房。
「…………」
不對,與其這麼說。
「是我的大小……縮水了……?」
只有這個可能。
抬起頭來,我看到欄杆。往前看也是柵欄,或者該說眼界所及全部都是柵欄。
簡直就跟在牢裡一樣。
不過與其說是牢房,這只是個普通的鳥籠。
「看來妳醒了呢。」
我撐起身體,發現身旁還有一個人影。
漂亮的女子臉上戴著眼鏡。
「妳是……?」
「我是書記官艾卡。」
書記官……?
看到我側著頭,自稱艾卡的她說:
「妳真倒楣──自從那個女人來到這裡,這間廚房就變了……這裡是禁閉室。妳進到我們的店裡,連同衣服一起變小,被那個女人抓了起來。」
她突然開始解釋現況。
不是不是不是。
「不好意思,妳突然跟我說這麼多我也聽不懂。可以請妳從頭照順序說明嗎?」
「…………」她默默鼓起臉頰。
「首先,這裡是哪裡?」
「……妳難道什麼都不知道就跑來這間餐廳了嗎?」
「…………」
我只能點頭。
老實說,關於這個地方的事前調查全都交給莉娜莉亞同學,我對這裡的興趣沒有她那麼強烈,所以不太清楚這是間什麼樣的餐廳。
說不定,她以前曾經跟我說過很多這間餐廳的事情,可是我都把莉娜莉亞同學落落長的演講當成耳邊風,才會陷入現在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沒想到隨便敷衍聽聽她的歷史演講,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遭受報應。
「……唉。」書記官艾卡嘆了口氣。「那麼這就給妳看吧。我從以前就在巨人的廚房擔任書記官,所以關於這間店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
她邊說邊把一本書交給我。
她說最近發生的事情全都記錄在這本書上。
我翻開書本。

×月×日
我們這間巨人的廚房跟幾年前比起來繁榮了不少。這或許都多虧了過去對付的兩隻巨人。
旅人偶爾會踏進我們的領地。他們只要開心,就會獻出樹果、葉子或是花朵等我們喜歡的東西,我們則是拿出建築材料與他們交換。
我們就這樣構築互利關係。
唯一的不滿,就是會帶我喜歡的東西來的巨人極其稀少。

×月×日
我喜歡的那個光光滑滑、金光閃亮的東西,在外面的世界稱為錢幣。不過那似乎是相當貴重的物品,旅人明明十分樂意給我們樹葉之類的東西,卻不常拿這個出來。小氣鬼。
我今天也用臉頰磨蹭過去灰髮巨人給我的那個光滑閃亮的圓盤努力工作……欸嘿嘿嘿……光光滑滑閃閃亮亮喜歡──

「那邊可以不用看。」
我看到一半被踹了一腳。
「妳原來喜歡錢嗎……?」
「不要看跟重點無關的地方。」艾卡小姐氣噗噗地說。她一把搶下我手中的書,翻到日期最新的那頁塞回我手裡。
「那個女人是昨天來的。」

×月×日
今天有個奇怪的女人來到店裡。
那個女人無視店內「脫鞋」、「放下行李」、「噴香水」的三樣規矩闖了進來,一看到我們就喊:
「啊啊!真是太可愛了!」
邊說還邊喘著氣。
我們在工作中也習慣奇怪的客人了。雖然她不遵守規則讓人不太高興,我們還是一如往常地開始接待客人。
接待客人。
簡單來說,就是發動攻擊。
士官長照常鼓舞士兵,準備發動總攻擊。若是按照往例,客人會被我們打到放棄,說著「嘿嘿嘿,我投降……」之類的話,拿樹葉之類的東西獻給我們;然而這一天卻稍有不同。
「啊啊我輸了!」
還沒開始攻擊,女子就當場倒了下來,說著「來吧,請拿去……請把我的寶貝全部都拿走吧……」用莫名性感的動作從口袋裡拿出葉子、樹果還有花瓣灑在地上。
「……怎麼回事?戰鬥都還沒開始啊……?」士官長看到這個客人的行動,也忍不住感到一股違和感,只能納悶地側著腦袋。
「算了吧!」
可是士官長最後決定順著當時的氣氛喊出「我們勝利了!」帶著士兵湧向樹葉。
太蠢了。
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叫做「錢」的東西,所以並沒有參加突襲。
我只有在遠方擔任稱職的書記官,觀察同胞的模樣。
正因如此,我第一個察覺她們的異狀。
平時,我的同胞會聚在物品周圍,發出不成言語的叫聲吵上好一陣子。
但是這一天截然不同。
「唔……!」「怎麼……會……?」「這究竟是……!」
同胞們居然接二連三倒了下來。
下一刻,她們竟拋下武器,搖搖晃晃地起身。每一個人都渾身癱軟無力,彷彿連著看不見的絲線。
她們宛如傀儡一般站了起來。
「呵呵……藥效馬上就顯現了呢。」
藥。
女子在原地擺出高雅的坐姿,清楚地說出這句話。
接著她俯視我的同胞。
「從今以後,妳們就要在這裡替我賣命,知道了嗎?」
「遵命──!」
士官長、其他的士兵、監視兵,每個人都同時下跪,低頭致意。
我馬上就理解了狀況。我的同胞們被這個女人控制了。她獻給我們的東西有那種效果──被塗上了魔藥。
我也馬上就發現了她的目的。
「呵呵呵……不在拍賣會上競標就買不到導覽手冊……我早就查到來這間店的客人每個都是有錢人了……既然如此,只要把進來這間店的人的錢全搶走,我就能變成大富翁了……!啊啊……這個計劃真是太完美了……!」
與其說是發現,不如說她是自己說的。
「遵命,主人!那麼現在開始搶奪入侵者的錢!」同胞們開始奮力爬上女子的身體,盲從的程度令人不寒而慄。
「啊,等一下……!不對啦?妳們只要跟原本一樣就好了,不要動!」
「瞭解了!」
藥水對我沒效,無疑是因為我對女人獻給我們的物品沒有興趣──然而,如今除了我之外的夥伴全部遭受控制,我也有生命危險。
必須盡早逃離這裡才行,不知道那個女人會做出什麼事──
「哎呀……?還有一個同伴躲在那裡呢……?」
呃!
我踏出一步正想逃跑時,就被女人的雙眼鎖定。
「既然不聽我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呢。妳們幾個,去把她抓起來。」
女人彈了一下手指。
隨後,我的同胞們朝我一湧而上,接下來無須多說,我就這樣被關進了禁閉室中。
「呵呵呵……這樣就做好第一階段的準備了。」
女子低頭看著牢籠中的我笑道。
那個可怕的女人名叫普莉希拉。
是名年輕的魔法師。

「禁閉室裡的兩位,過得還愉快嗎?」
一讀完艾卡小姐漫長的記錄,那個女人就出現了。
她戴著鬆軟又毛茸茸的筒狀帽子,金色豔麗的長髮自帽子下傾洩而下,身上穿著高級歌德洋裝式的黑色長袍,打扮十分華麗。
從長相看來,她的年紀大約與我相仿,不過或許是因為她的語調格外成熟,又或者是在厚重衣服上也能看出的曼妙身材,與其說是可愛的少女,她更加充滿成年女性的高雅氣質。
我在籠中抬頭仰望她。
仰望穿著黑色厚重衣服的她。
「妳穿那樣不熱嗎?」
總而言之,這是我第一句想到的話。
現在可是初春耶。
春天耶,春天。那不是冬天的衣服嗎?
普莉希拉聽了「哼!」地嗤之以鼻。
「真是個蠢問題!」
「很蠢嗎?」
「當然熱呀!」
「原來會熱喔。」
「可是我不脫!」
「…………」
「要說為什麼,因為這才是我呀!」
「…………」
普莉希拉唰地撥了一下頭髮。

魔女之旅⑨

「妳的行李我就收下了。」接著她舉起行李給我看。「原來妳是學生嗎?是利用放長假的時間來旅行嗎?」
「……是啊。」
「呵呵呵……不過太可惜了!妳的旅行就到此為止了!」
普莉希拉得意地露出勝券在握的表情。和成熟的外表相反,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青春少女的風情。
「那個……總之可以先放我出去嗎?」
「我拒絕!」她果斷地說不。「如果妳不論如何都想出來,就搶走我部下手上的鑰匙吧!順便告訴妳,我的部下會出謎題,只要答對了就能拿到鑰匙喔!」
「咦咦……?」
普莉希拉明明不給我鑰匙,卻告訴我格外具體的解決方式。
被稱為部下的袖珍女孩甚至已經在籠子前待命了。「謎題答錯幾次都沒關係喔。」她還把難度調低到像是在看不起人。
「那個,我身上沒有錢喔……?可以把包包還給我嗎?」
我能理解她想搶走客人身上的財物,不過以為有導覽手冊的人就有錢,這種想法太奇怪了。
其中也有努力賺錢標下手冊的窮苦學生,比如說莉娜莉亞同學。
「我拒絕!」她聽到我提出的方案,答案果然還是不。「如果妳說什麼都想拿回去的話,就從我手中搶回去吧!順帶一提,我等一下要去睡午覺!知道了嗎?絕對不可以從我口袋裡偷走『身體會變大的藥水』喔!只要偷了那個,妳的身體就會恢復原本的大小了!」
「為什麼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偷偷給我解決方法的提示啊?」
聽起來像是妳希望我去偷似的。
「少囉嗦!總之我要去睡覺了!」
普莉希拉似乎完全不想聽我說什麼,轉身從廚房走到餐廳,嘿咻一聲蓋上棉被,拍拍枕頭調整形狀後,便躺下來睡著了。
然後她不理會沉默的我,如宣言所說「呼嚕呼嚕呼嚕……」地進入夢鄉。
她躺著安眠的模樣宛如睡美人。
…………
那個……
「這到底……?」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書記官艾卡小姐。
「居然非得回答謎題不可……!我的腦袋不可能答得出來……!」
「妳怎麼突然變成白癡了?」
「來吧,客人!總之請解開謎題吧!」
艾卡小姐強硬地拉著我的手,帶我來到站在籠子前的部下小姐面前。
就在這個時候。
咚咚,廚房窗戶傳來輕輕的敲擊聲。
我瞥了窗戶一眼,看到莉娜莉亞同學在破爛的巨人的廚房──的外面,一手拿著雙筒望遠鏡俯視著我。偷偷摸摸拿著望遠鏡的模樣就像是在賞鳥,不過對象不是小鳥,而是關在鳥籠中的我。
她瞇起眼睛。
『妳變小了……發生了什麼事?』
接著舉起寫了這句話的筆記本。
在此同時,另外一人在跟我解釋謎題的規則。站在鳥籠前的部下小姐說「我現在會開始出題,客人請妳把答案寫在這本筆記本上,只要猜對了就能離開。還有,剛才也說過了,不論答錯幾次,都可以重新挑戰。」說完她就把筆記本跟筆交給我。
…………
來得正好,就寫在這個上面吧。
『我也一頭霧水,總之我好像得回答謎題才行。』
我朝窗戶另一頭舉起答案。
「啊啊!我還沒出題的說!妳為什麼要自己亂寫啦!」部下小姐因為流程被干擾生起氣來。
『謎題……?什麼跟什麼?我聽不懂。』莉娜莉亞同學歪著頭。
『有個叫做普莉希拉的魔法師占領了這間巨人的廚房,害這間店變得怪怪的,所以我才會被抓。』我簡潔地解釋了現況。
「就說了!我還沒出題啦!請不要自己亂寫!」部下小姐依然怒氣沖沖。
『我聽不太懂妳的意思。總而言之,只要解決那個叫做普莉希拉的女人就可以了吧?』
『不要說得那麼可怕啦……』
「討厭,妳又來了!我要說幾次妳才懂,請等我出完題再回答!下次再弄我就生氣了喔!」部下小姐這麼說,卻已經氣噗噗的了。
『等我,愛露堤同學,我來想辦法。妳就在那邊解個什麼謎題打發時間吧。』
莉娜莉亞同學在部下小姐背後朝我舉起筆記本。
「那麼我出題了!其實我在艾卡的記錄中有登場過一次,那時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呵呵呵,突然就來了一道難題呢。妳究竟答不答得出來呢?」
我把部下的話當成耳邊風,朝莉娜莉亞舉起筆記本。
『瞭解了。』
「對!正確答案!」
喀嚓,鳥籠的門開了。
咦咦?怎麼突然開了?此時的我非常納悶,不過看來我在不知不覺間答對了。
艾卡小姐在我背後說著「好了不起的洞察力……」看起來相當佩服。部下小姐也說「妳是第一個看到這題能馬上答出來的人……」露出清爽的表情。
「……咦咦?」
什麼時候……?
我大表困惑,但她們或許是急性子,在我尚未掌握狀況之前,就牽起我的手說:「好了,那麼就去下一關吧。」
莉娜莉亞同學叫我等,所以我想繼續待在鳥籠裡,可是艾卡小姐跟部下小姐都堅持「鳥籠已經沒用了」,結果我就這樣糊里糊塗地被趕了出來,順便還被帶出了廚房。
不論如何,唯一確定的是我突然就打破跟莉娜莉亞同學的約定了。

「逃出籠子之後,只要從普莉希拉身上偷走魔藥就好。」
雖然我想回到鳥籠裡,不過看樣子我毫無選擇權。艾卡小姐牽著我的手,在巨人的廚房中閒晃。
但是的確,雖說莉娜莉亞同學在外頭擬定某種策略,我既然逃出了鳥籠,也不能顧著發呆什麼也不做。
最好應該還是能自己一個人解決才對。
於是,我在袖珍世界中,以在頗遠處睡覺的普莉希拉為目標展開冒險。
然而這條路並不好走。
「現在開始,我的夥伴會一個接著一個對妳提出挑戰,請妳小心。」
部下小姐說。
除了艾卡小姐之外,其他袖珍女孩們全部都是普莉希拉的手下。
如果我試圖危害普莉希拉,她們會出手阻止也是理所當然。
首先和我對峙的是一個女孩子。
她和艾卡小姐與部下小姐,還有我一樣,都有著能一手掌握的小巧玲瓏外表。
「哼……能來到這裡是有兩下子,那麼現在開始跟我遊戲對決吧。只要妳贏了,我就讓妳通過。」
她面帶得意洋洋的表情,向我挑戰黑白棋對決。
「…………」
沒錯,就是黑白棋。
袖珍女孩的世界裡有黑白棋嗎……?是沒有問題啦……
不論如何,既然她阻擋在我面前,我就非得應戰不可。因為不戰鬥就無法繼續向前。
不戰勝她,就沒辦法抵達普莉希拉身邊。
於是。
「…………」我馬上就占據了角落。
「……啊!」啊哇哇,少女慌了手腳。
「…………」我毫不留情地把棋盤染成黑色。
「……嗚哇哇!」少女淚眼汪汪。
我壓倒性勝利。
「角落沒被拿走就是我贏了說。」
哭喪著臉的少女成為我的夥伴後,一行人再次向前邁進。
下一個阻擋我們的是手持撲克牌的女孩。
「跟我以翻紙牌配對一決勝負!不是我自誇,我玩翻紙牌配對遊戲從來沒有輸過!」
從來沒有輸過……?哎呀,真是可怕的強敵!
話雖如此。
「…………」我毫不留情地把撲克牌成對收進手中。
「……咦!?」少女啞口無言的看著我把牌收回去。
「…………」我的手牌超過一半,勝負已定之後依然不停繼續翻牌得分。
「……嗚哇哇!」少女淚眼汪汪。
我壓倒性勝利。
其實,我的故鄉在沒有什麼娛樂的鄉下,這種室內遊戲直到最近都還玩得滿爐火純青的。
所以我非常熟練。
對強度還有一定的信心。
就這樣。
在那之後,袖珍女孩們不停對我發動各種遊戲攻勢,我則毫不留情地過五關斬六將,一一弄哭對方,朝普莉希拉前進。
艾卡小姐見到這一幕,看著我說「妳這弄哭女人的傢伙……」這種引人誤會的話。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不論如何,就這樣不停打倒袖珍女孩們,最後阻擋我的是身穿厚重騎士打扮的女孩。
她沒有報上名來。
只不過,她身邊的女孩都稱呼她士官長。
「哼……妳終於來了嗎……」
普莉希拉發出呼吸聲沉睡,小小的士官長小姐一屁股坐在她諾大的胸部上,面露得意的表情睥睨著我。
「不過妳的好運就到此為止了!別以為輕輕鬆鬆就能勝過我!」
說完她嘿咻一聲從身旁拿出兩張紙,以及一台手搖開獎機。
接著說「啊,這個給妳。」把其中一張紙交給我。「啊,謝謝……」我也客氣地回答,接下紙片。
上面寫了一排排的數字。
…………
是賓果遊戲。
隨後她開始轉開獎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遊戲與強弱無關!光憑運氣妳真的能贏過──」
「賓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果然還是我壓倒性勝利。

我戰勝了每一個阻擋在我面前的袖珍女孩後,爬上普莉希拉的身體,取得了「身體會變大的藥水」。沒想到這麼簡單,人類睡覺的時候真的破綻百出,普利希拉完全沒有醒來的徵兆,從頭到尾都「呼嚕呼嚕」地發出舒服的呼聲。
我趁她完全不起來,立刻打開貼有「喝我!」標籤的藥水瓶蓋。
也就是說。
「普莉希拉說,只要全身淋到那個藥水,就能恢復原狀。」
艾卡小姐說不讓衣服淋到藥水,就會只有身體變大,釀成慘劇。
不過,她對普莉希拉的事情還真瞭解。
「……那個,妳們的目的是什麼?」
從我被關進鳥籠,到目前為止的冒險只能以奇妙形容。變成普莉希拉魁儡的女孩子們戰敗時也放棄得非常乾脆。
不,追根究柢。
既然以劫財為目的,就根本不需要做這種事情。只要在喝下變小藥水的時候把人攆出去就行了。
這樣簡直就跟在玩遊戲一樣。
路途中遇到的關卡也是,甚至有種純粹陪我玩耍的氛圍。
「?」
聽到我的話,艾卡小姐歪著腦袋說:「妳還真遲鈍呢……」
「……遲鈍嗎?」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的店叫做巨人的廚房。」
然後艾卡小姐對我坦白。
普莉希拉讓我喝下魔藥的理由,艾卡小姐會跟響導一樣跟著我的理由,還有女孩子們都隨便跟我對決的理由。
她給出了這一切的解答。
「這全部都是這間店的遊樂體驗。」
她說。
「…………」
「…………」
「遊樂體驗?」我歪了歪頭。
「是的。」艾卡小姐說:「我們最近雇用了魔法師當工讀生,打造了能身歷其境,從我們的角度看世界的遊樂體驗。那就是這個。」
「…………」
「…………」
「工讀生?」我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普莉希拉。
「是的。」艾卡小姐點頭道:「普莉希拉只是一般的工讀生,一個普通的魔法師。」
「…………」
「…………」
所以這是怎麼回事?
普莉希拉根本不是想來這間餐廳搶劫客人的財物,只是個扮演邪惡魔法師的少女。巨人的廚房裡的女孩子也沒被控制,只不過是在工作,陪我玩避免我在這個袖珍世界裡會無聊,是這樣嗎?
…………
奇怪?那我不就其實沒有被抓了嗎?
那麼不就不必跟莉娜莉亞同學求救了?
「啊。」
慘了。
我這麼想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妳就是普莉希拉吧。把我的愛露堤還來。」
匡噹!
莉娜莉亞同學撞破玻璃豪邁登場,一腳踩在沉睡的普莉希拉臉上。
…………
啊啊……

「袖珍女孩遊樂體驗?」
那一天,普莉希拉偶然間造訪我們這間餐廳,聽到我們的提案歪著頭反問。
這是當然的。
追根究柢,她也只是拿著那本導覽手冊,想來巨人的廚房參觀我們的生活而已。
可是我們卻絲毫沒有對她展現敵意,只有列隊提出這個方案。
「我們最近想展開新的事業……希望能借助魔法師的力量。」
沒錯,就是開發新的商機。
實不相瞞,我們長久以來在這間巨人的廚房和許多旅人對峙,每次都提供物資給他們。
老實說,我們的物資已經所剩無幾了。部下們不僅開始高喊「不公平!」或是「反對黑心企業!」之類的抗議口號,甚至有人說出「我要去跟工會告狀!」之類接近威脅的話。不是,我們又沒有工會。
這時,一籌莫展的士官長登高一呼:「要不要來發展新的事業?」
而她想到的,就是這個袖珍女孩遊樂體驗。
「簡單來說,只要用不會消耗物資的方法就好。如此一來,若是變成跟我們一樣的迷你大小,就各方面來說都比較方便。人變小胃袋也會跟著變小,就算會消耗物資,也能減少花在每一個客人上的成本。」
她們就在這時向魔法師提案。
我們不太理解魔法師的能力,不過把人變小應該易如反掌才對。
「嗯……」
魔法師普莉希拉擺出格外成熟性感的姿勢煩惱。「我明白妳們的狀況了。換句話說,只要提供能把人或是物品變小的藥水就好了對不對?我的確有那種魔藥呢,我記得放在……」
普莉希拉邊說,邊從包包裡拿出一瓶藥水。
接著她把藥水滴在一疊紙牌(好像叫做撲克牌)上面。
隨後發生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那疊紙牌越變越小,最後變成我們也能輕鬆握在手裡的尺寸。普莉希拉把那個交給我們的同胞,表明自己是專門調製魔藥的魔法師。
換句話說,她正巧能夠達成我們的提案。
然而──
「可是我已經發誓再也不做那種生意了……」
她聽到我們的提案皺起眉頭。她以前似乎曾以不正當的手法斂財,但是現在決定光明正大地生活。她表明,藥水只不過是常備給需要的人使用。不是我想問什麼情況會需要把人變小總之還是先別管好了。
「不是,請妳一定要助我們一臂之力,拜託了!」
士官長低頭懇求,我們也並排鞠躬。
「這樣下去我們會絕種的!」士官長淚眼汪汪地說。她的懷裡抱著瀕死的少女──我的同胞麗莎。
最近巨人的廚房越來越少客人上門,面臨慢性葉子缺乏的窘境。結果就是精神面稍嫌不穩定的麗莎深受其害。
「嗚嗚……士官長……士官長……人家死了以後……請妳跟葉子一起,把我沖進水槽裡……」
「妳看!她快要死了啊!」
順帶一提,麗莎本來就是這麼誇張的人。
「……!怎麼會這樣!」而魔法師普莉希拉看到麗莎的模樣似乎大受打擊。
重複一次,麗莎本來就是這麼誇張的人。
但普莉希拉仍掉下淚來。
「我願意……我願意……幫助妳們……」
「謝謝。」
士兵長歪嘴冷笑。
在場最下流的人非她莫屬。

在那之後,魔法師普莉希拉開始每天頻繁地造訪。原因不僅僅是為了來替新展開的事業進行綿密的會議,更重要的是,她比想像中還要爛好人。
「這叫做賓果遊戲。只要轉這個會發出喀啦喀啦聲響的東西,再在紙上按開轉出來的數字就好。連成一條線的人就算贏。」
她每天都替沒有什麼娛樂的我們帶來新的玩具,並淋上變小的藥水送給我們。
在我們眼中她跟女神一樣。
「來世跟她結婚吧……」這麼說的士兵也不在少數。
她每天都來和我們一起擬定計劃,直到我們的計劃終於完成。幸好巨人的廚房外掛著「準備中」的牌子,所以沒有客人上門。
而就在今天上午。
「那麼,就從明天開始換成新的事業吧。」
終於準備好了。
新事業的內容如下。
走進店內之前的門有三道。前兩道跟之前一樣,請客人脫鞋,並脫下外套,但最後一扇門前的關卡改成放置貼有「請喝我!」標籤的藥水。
喝下這個藥水,客人的身體就會縮小成我們的尺寸,接著被普莉希拉關進鳥籠裡。
書記官艾卡在鳥籠中待命,由她負責解釋這間店的背景設定。
然後她會引導客人逃出鳥籠,前往普莉希拉身邊取回藥水。而我們的同胞則是用各自的方法,在路途中干擾閒暇的旅人。
就這樣跨過重重關卡與障礙,取得普莉希拉身上的藥水。
「我是不是也做些什麼干擾旅人的事比較好?」
根據我們的劇本,普莉希拉最剛開始出現後,只要負責睡覺就好。
士官長對她搖頭。
「沒問題,妳睡著的時候事情就會結束了。」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怪怪的,似乎很容易曲解。
就在我們為了隔天新裝開幕進行準備的時候。
「大事不妙了,士官長!」
監視兵一臉慘白地現身。
「怎麼了?」
士官長的態度冷靜無比,監視兵則眼眶泛淚回答:
「有人入侵我們的店!她們拿掉『準備中』的牌子硬闖進來了!」
「妳說什麼!」
發生了不測的狀況。這是第一次出現只能以缺乏道德形容的巨人,硬是闖進準備中的店。
然而,士官長卻依然保持平靜。
「不用擔心,雖然正在準備新店開業,不過最後一扇門前應該還跟過去一樣擺著香水才對。只要照常應對就沒有問題。」
可是。
「可是……!」
監視兵說。
她說出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藥水!已經!放在那裡了!」
最後一扇門前,若無其事地擺著寫有「請喝我!」的藥水。
「究竟是哪個笨蛋擺在那裡的!」士官長焦躁地喊道。
「欸嘿嘿……」麗莎傻笑。
「原來是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士官長揪住她的衣領。
結果我們還沒準備好,就慌慌張張地迎接了第一組客人。

「換句話說,這間巨人的廚房已經跟過去不一樣,不是會有袖珍女孩嶄露敵意朝客人發動攻擊的餐廳了……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普莉希拉回答莉娜莉亞同學。
莉娜莉亞同學衝破窗戶闖進來後,我淋上藥水恢復原狀,仔細地解說了狀況,她這才終於冷靜下來,重新跟普莉希拉確認了一次。
「真是太倒楣了……」普莉希拉嘆息道。
無須多說,這種起床方式真是太糟糕了。臉上傳來一陣劇痛驚醒,就看到眼前出現一名陌生的少女,怒氣衝天地用魔杖指著自己大罵「快點把愛露堤同學變回原狀。」「我不是叫妳把她變回原狀嗎?不要假裝沒聽見,妳在哭什麼別開玩笑了。」「既然妳不聽話,我就把妳的手指一根一根全部折斷。」
而自力救濟恢復原狀的我就站在她的正後方。
「那個,莉娜莉亞同學……」我連忙出面阻止。
「…………」莉娜莉亞同學陷入沉默。「……這是怎麼回事?」語畢她又瞪了普莉希拉一眼。
「嗚哇哇……」普莉希拉嚇到淚眼汪汪。
經過這番騷動,等普莉希拉還有莉娜莉亞同學冷靜下來,我才終於跟莉娜莉亞同學解釋了這間店的現況。
莉娜莉亞同學對店和導覽手冊上寫的模樣已經不同了有些失望,只有低聲說了聲:「這樣啊……」
看到她的反應,普莉希拉擤了一下鼻涕說:
「可是突然踢人家太過分了……」
她現在還坐在地上啜泣。
「這……對不起。」莉娜莉亞同學尷尬地別開眼睛。
「哎呀,那就代表人家的演技非常精湛對不對!所以我沒有放在心上,請不用道歉。」
普莉希拉聽了馬上破涕為笑。
她的確很會演戲,一旁還擺著眼藥水。
根本是假哭嘛……
不過,巨人的廚房的袖珍女孩們卻看著她說「女神……」「是女神啊……」「跟我結婚……」對她雙手合十。
被當成神拜了……
「……但是,既然巨人的廚房變了,至少應該說明一下才對呀。」
「我們原本有這個打算喔。」普莉希拉說:「再怎麼說,新事業本來就預計明天開始,我們也準備好好架設新的招牌。」
她邊說,邊把做到一半的招牌拿給我們看。
「袖珍世界遊樂體驗。」
上頭寫著這行字。順帶一提一人一枚金幣。
「這個價格很有良心喔。」
她輕聲笑了笑。
換言之,明天再來的話,我們兩人就能享受一般的體驗了。
「…………」我看了莉娜莉亞同學一眼。
「…………」她把眼睛撇開。「……誰叫我以為想獨占這間店的人很多……」
眼前的她難得發出懦弱的聲音。
「沒關係,雖然被踢了一腳,當成明天的排演也不錯呀。話說回來,妳們兩個是什麼關係?」
哎呀?
「什麼關係是什麼意思?」她究竟在說什麼?「我們是普通朋友啊。」
普莉希拉聽了似乎不太能接受我的答案,歪著頭問:「真的嗎?」
不僅如此。
「可是剛才她那麼生氣──」
「別說了。」莉娜莉亞同學打斷她的話。
「而且剛才還說我的愛露堤──」
「真的別說了。」莉娜莉亞同學捶了她一下。
咦咦?
剛才莉娜莉亞同學突然出現害我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
「妳是那樣說我的嗎?」
「我沒說。」
「我的愛露堤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沒說。」
被捶了。
雖然不痛可是莉娜莉亞同學的臉似乎越來越紅所以我就不繼續追究下去了。
普莉希拉看著我們的對話,「哎呀哎呀~」地笑逐顏開。
「看到好東西了……」
「妳流鼻血了喔。」
「這是被踢的時候流的。」
「啊,是喔……看來像是重傷呢……」
接著普莉希拉說了一陣子「女孩子跟女孩子……真好……」等莫名其妙的話,害我有點擔心莉娜莉亞同學的那一腳是不是把她的頭殼給踢壞了。
結果。
由於新事業明天才開始,今天我們三人就在巨人的廚房受到袖珍女孩們以她們的作風熱情無比的款待。
之後才知道,普莉希拉在別的國家就讀魔法學校,跟拉特利塔國立學園一樣,在晚冬到初春的期間會放長假,於是她才會留在巨人的廚房打工。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麼那件衣服是為了營造壞人的感覺才穿的嗎?」
她本來只是一般學生,看起像是普通的好人。
「才不是!」但她如此大聲主張。
「這是我自己想穿的!」
「不過很熱吧?」
「當然熱呀!可是我不會脫!」
「…………」
「要說為什麼,因為這才是我呀!」
…………
看來她果然只是個怪人。

我們離開巨人的廚房後,一起騎上掃帚飛翔。
我和莉娜莉亞同學的歷史探訪之旅才正要開始。
「我是覺得那間店很奇怪……可是沒想到全部都是演戲……」
回想起來,途中有某些時機應該要質疑,但我卻不疑有他,盡情地享受了袖珍世界。
要是早一點發覺,就不會在沒解開誤會的狀況下跟普莉希拉見面了──
「算了,這次也沒有辦法。畢竟外面又沒有招牌,她們也有疏失。」
當然,把準備中的牌子丟掉的我也有錯──她嘆了口氣說。
「對不起,那裡跟想像中很不一樣呢。」
她好像在反省,不過沒什麼好道歉的。
而且。
這次的事件追根究柢──
「太遲鈍的我也有不對喔。」
我只能這麼說。
「…………」她盯著我看了一陣子。「真拿妳沒辦法。誰叫妳遲鈍到無藥可救呢。」
「咦咦……?」
原以為她會安慰我,比如說一句「妳不遲鈍」之類的,沒想到她居然毫不留情地吐槽。不僅如此,她還有些嘔氣,甚至鼓起臉頰。
「……妳在生什麼氣?」
「我沒有生氣。」
「妳這不是在生氣嗎?」
「我才沒有生氣。」
莉娜莉亞同學就這樣把臉撇開。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子。

魔女之旅⑨

直到我終於說:
「……接下來要去哪個國家?」
我對掌舵歷史探訪之旅的莉娜莉亞同學歪著頭問。我只有騎在掃帚上跟著她走,不知道她要前往何方。
她那麼熱愛歷史,一定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吧。
她直直看著我。
「妳想去哪裡?」
這麼短短問了一句話。
她好像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和我一樣。
短暫的兩人之旅才剛剛開始,接下來想必也會遇到許多邂逅與離別。說不定,接下來造訪的地方會跟莉娜莉亞同學的想像中相同,也有可能是我們完全想像不到的地方。
所以我說:
「那麼,我想去跟巨人的廚房一樣的地方。」
我只有這麼回答。
「…………?」
莉娜莉亞同學側了側頭。
她似乎沒聽懂我的意思。
所以我對遲鈍的她簡潔地說一句話。
直接了當地說清楚講明白。
我說:
「總之我想去好玩的地方。」
跟想像中一樣也好,遭遇意料之外的狀況也罷,之後回想起來,一定也會綻放出如花一般美妙回憶的那種地方。

第三章 孤獨綻放的彼岸花

人家還是魔女見習生的時候。
在成為炭之魔女沙耶之前,人家遇見了她。
獲選加入魔法統合協會的新人,在獨當一面之前必須接受協會魔女數個月的集訓。
內容包含使用魔法的方式、協會委託之工作的解說、至今為止協會解決的事件、解決事件過程中的基本應對方式等等。總而言之,這幾個月會密集接受各式各樣領域的訓練。
人家跟她也是第一次在這裡交談。若是沒有因為這微小的偶然在此時相遇,人家說不定一輩子也不會跟她說話,更別說是成為朋友了。
人家清楚記得第一次和她說話的那一天。
由於人家同時進行在協會工作的訓練,以及成為魔女的特訓,所以結束一天的課程之後,會留在分部接受席拉老師的魔法訓練。自從抵達這個國家以來,人家每天都過著這種生活,毫不間斷地上課與特訓。所以每次回家總是夕陽西下之時,而這也成為人家大致上的日常生活。
人家正巧是在這種日常生活之中,精疲力盡地回到下榻旅館時遇到她的。
她把紫色的頭髮在側腦綁成一束,髮色亮麗,表情卻帶著一抹陰影,總給人一股魂不守舍,正在追尋什麼的氣息。由於她的長相清新脫俗,所以不論是上課中,還是下課休息時間,人家都從沒看過她開心地與別人交談。
她叫做莫妮卡。
她一如往常似地蹲在路邊,默默地看著路邊綻放的花朵。
莖筆直地長出地面,前端綻放出比夕陽還要豔麗的紅花。
她唯有盯著那朵花看。
盯著那朵彼岸花。
「妳喜歡那種花嗎?」
儘管沒有交談過,我們仍有幾面之緣,於是人家停下腳步這麼問。
她沒有看人家,只有短短回答了一句話。
「喜歡。」
這時人家第一次發現,她的聲音比想像中還要清澈美麗。
「……妳在這裡做什麼?」人家因為有特訓,所以通常待得比較晚;不過大多數新人在中午就會解散了,沒有事情應該不會留在分部才對。
「我在念書。」她依然沒有看人家回答。
「留下來念嗎?」
「…………」莫妮卡點了一下頭。
她的成績有這麼差嗎?人家如此納悶道。雖然才認識幾週而已──更別說沒說上話,但是她在每週舉行一次的考試中應該都有取得高分才對。
應該沒有必要留下來吧?人家想。可是人家這麼想之後立刻想到,她一定是因為留下來念書才考得好吧?哈哈,真認真。
「我在課堂上沒辦法專心,所以才留下來念書。」
這個時候,她的視線終於轉向人家,與頭髮相同的紫色眼眸在餘暉中閃耀。
「……課堂上那麼吵嗎?」
上課的都是獲選加入協會的新人魔法師,本來就不是學生,比較像是前往各自職場工作前的研習。課堂上確實有一些缺乏緊張感的人會跟隔壁的人悄悄聊天,但應該不至於吵鬧才對。實際上,人家也不曾感到在意。
所以人家聽不太懂她的意思。
「…………」
不過她沒有回答納悶的人家。在她心中,和人家的對話或許已經結束了。她將雙眼再次轉向花朵。
彼岸花。
莫妮卡盯著在人家的故鄉被視為詭異與不吉利的花朵。
「明明這麼漂亮,卻被人討厭。」接著這麼低語。
「人家第一次看到有人說那種花漂亮。」
「是喔。」她邊說邊朝彼岸花伸手。
哎呀哎呀,怎麼了?
「啊,不要摸比較好喔,那種花有毒。」
只有觸摸應該不會有事,但有毒也是事實。人家慌慌張張地制止。
球根、莖、葉子跟鮮豔的花朵,形成彼岸花的一切都含有毒素。整朵花都是毒。被討厭的原因與其說是外表,或許是因為整朵花從上到下都有毒也說不定。
「……是嗎?」
她抽回伸出的手,站起身說:
「外表這麼漂亮,卻百害而無一利,跟人類一樣。」
人家還是不太明白她說的意思,可能是因為人家本來就不覺得那朵花漂亮。
即便如此,人家還是清楚記得第一次與她交談的這一天。
因為說彼岸花美麗的她,眼神中透露出非常非常無奈的哀傷。

人家是旅人,同時隸屬於魔法統合協會,所以從一國旅行到另一國的目的,基本上都是為了處理工作。
或許是因為有炭之魔女這種了不得的魔女名,又或者是因為造訪過許多國家,人家常被別人使喚,處理各種住在各個國家的魔女不願處理的工作。
今天來到這個國家的理由,這方面的原因也占了絕大多數。魔法統合協會傳來「附近的國家剛好要求支援」的委託,於是人家才會來敲這裡的國門。
人生活的城市艾瑪德斯林。
座落在昏暗森林中的國家似乎存在於此已久,以至於藤蔓爬滿城牆。
這個國家不起眼到難以置信,沒有事情恐怕沒有人會專程到訪。
「您就是炭之魔女沙耶大人嗎?我們恭候多時了。」
一穿過國門,這個國家的官員就在人家面前現身,說:「十分感謝您接受我國的委託前來。」
人家個頭小,儘管從事這種工作,初次見面也時常聽到「咦?這種矮冬瓜是魔女?沒問題嗎……?」被擺懷疑的表情;但眼前的官員絲毫沒有這種態度。
「沙耶大人,請問您閱讀過事件的資料了嗎?」
或許他只是對人家沒有興趣而已。他露出客套的笑容,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後立刻切入工作的話題。
「……在來這裡的途中大致看過了。」
人家點頭說。
協會已經給人家事件的資料了。
「那麼,不好意思這麼突然。」官員先生轉身催促:「不知該說是時機好還是不好──今天早上碰巧又發生了一起事件,希望魔女大人能前往現場勘查。」
人家點頭,跟上官員先生的背影。
眼前出現一片老舊磚瓦民宅整齊排列,樸素仍不減肅穆的景觀。這個街景看起來與悽慘的殺人事件及血腥味毫無關聯。
然而就是因為並非如此,人家才會被找來這裡。

「據說是今天早上來倒垃圾的餐廳員工發現的。」
小巷子裡。
官員先生面對悽慘的光景,平淡地對人家說明。被害者是住在這附近的單身女子,從遺體的狀態看來,應該是昨天晚上遇害的。
「這無疑是震驚全國的殺人魔所為。遺體沒有外傷,並陳屍巷弄中是於我國出現的殺人魔行凶手段的一大特徵。」
根據魔法統合協會交給人家的委託內容,這名殺人魔是在至今半年前左右出現的。
起初大家都以為是有人在路上昏倒。
事情發生在寒冷的冬天夜晚。
公所接獲某個民宅的居民報案說聞到惡臭,公務員趕來調查,發現名男子陳屍附近的巷弄之中。男子是過去就常在附近徘徊的流浪漢,就算躺在路上,想必也不會有人留意。沒有人想到他居然死了,才會來不及發現。遺體沒有外傷,服裝也沒有異狀,公務員從附近偷來的酒瓶判斷,他應該是突然在路中央突然猝死。
然而,唯一令人不解的是遺體的姿勢。
流浪漢宛如祈禱一般雙手交握,仰望著天空。
他究竟在祈禱什麼?
過了幾天才發現,這名流浪漢並非純粹在路中央猝死。
巷弄中再次出現屍體。
這次發現的遺體是名三十多歲的男性。他是最近才剛開店經營的老闆,人生原本一帆風順,竟莫名陳屍街頭。
他和流浪漢一樣仰望天空,雙手交握呈現祈禱的姿勢。
第三名被害者是一名十來歲的少女。
她在家與在學校都沒有發生任何問題,然而認真的女學生也同樣對天空祈禱,陳屍巷弄之中。
在那之後,每經過一段時間,每隔幾天,就會有遺體在小巷中出現。
有時候是老人,有時候是年輕人,有時候是男人,有時候是女人。
不論月亮的陰晴圓缺,被害者幾乎毫無關聯,犯案時間也沒有週期性,有時候會連日發生,有時候會半個月無消無息;但從半年前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個人被棄屍於巷弄內了。
「怎麼看這都是在詆毀我國的傳統觀念。」
官員先生拋下這句話,低頭看著女性遺體朝逐漸暗下來的晴天祈禱。
在人生活的城市艾瑪德斯林,人的死被視為罪惡。不管是他殺還是自殺,無論原因為何,奪走人命的行為都被視為最惡劣的惡行。
正是因為舉國上下都將此奉為圭臬,發生連環殺人事件才會如此天理不容。
會請求魔法統合協會協助的經過大致上就是如此。
但是。
「……這個國家應該也有魔法統合協會派駐的魔法師才對。她怎麼了?」
人家在接下這個國家的委託後就忍不住納悶。
這個國家──人生活的城市艾瑪德斯林是她的故鄉。
是莫妮卡的故鄉。
總是留下來念書的她──總是維持頂尖成績的她,應該就在這裡工作。
比人家這種人還要優秀的她,應該就在這個國家才對。
「…………」
官員先生沉默了半晌,接著徐徐頷首。「是的──我國確實也有隸屬於協會的魔法師,她現在應該正在趕來這裡吧。今後希望您能全力協助她調查事件。」
「……這樣啊。」
看到我點頭,他接著說:
「可是魔女大人,勸您別抱太大的期待。就是因為她似乎無法解決這起事件,我們才會請您前來。」

走在街上,我聽到人們得知今天又發生了事件的嘆息。
低頭看著鋪設紅磚的路面,傳進耳中的盡是對我的怨言,埋怨我依然讓犯人逍遙法外。
「是莫妮卡。」「她來這種地方幹嘛?」「明明是魔法師,居然解決不了事件。」「沒用的魔法師……」「以前明明更優秀的說……」「反正今天又是什麼線索都找不到吧?」
魔法統合協會好像會在今天派魔女前來支援。
最近的我太無能了,不知道是因為事件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還是完全找不到犯人的線索,我的祖國似乎選擇讓別人來完成我的工作。這一點都不像是排斥外交的國家會做的事。
這個國家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或許對這個國家的人們正是痛苦到如此難以忍受。
「…………」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在國家採取這種手段之前改變現狀,不過我好像還是太無能了。
剛開始在公所工作時的我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件,但這起事件另當別論。別說解決,就連線索都找不到,所以我才會被罵無能。
明明特地前往他國受訓成為協會的魔法師,卻在這次事件中毫無斬獲。既然如此,胸口上的月亮胸針究竟有何意義,這半年來我不停受到這種謾罵。由於我沒有挨罵的經驗,於是我每次都回答同一句話:
「我下次會更努力。」
但是國家終於放棄相信我了。
結果就是請求支援。
我覺得這個國家一定認為我沒有用處了。
「──魔法統合協會總部明天會派魔女來支援,請妳負責協助她。」
昨天聽到這句話時,我終於理解了。
無法解決事件的我已經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我假裝沒有聽到人們不客氣的罵聲,轉過街角踏進巷弄之內。
我不想見到她。
反正只一見面就能馬上知道她在想什麼,所以我非常非常不想見到她。
反正協會派來的魔女一定會跟這個國家的人一樣嘲笑我。
因為我只會露出難看的模樣,穿著空有架式的制服──長袍,卻一事無成。
所以我非常不想見到她。
「…………」
魔女在昏暗的巷弄內轉頭看我。

魔女之旅⑨

然而。
眼前卻沒有出現對我的厭惡或嘲笑。
而是喜悅與悲哀。
「……莫妮卡。」
她呼喚我的名字。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
「……沙耶。」
我唯一的朋友出現在眼前。

當時的回憶就如同昨天才發生一般,在人家的腦海中復甦。
「魔法統合協會基本上會接受委託,解決與魔法相關的事件與事故。不過,其中也有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由魔法師引起就委託協會的事件。這就是我負責的科目,請多指教。」
人家的師父席拉老師同時也是新人研習的講師。
她負責的科目是殺人事件。
面對排排坐好的新人魔法師們,她在講桌前平淡地授課。
「魔法統合協會收到的委託案中,殺人事件可說是最難纏的領域。因為在接下任務的時候,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魔法師。」
嗯嗯嗯,原來如此。人家一臉瞭然似地點頭。
「話說回來,妳們認為接獲殺人事件任務時,第一件該做的事情是什麼?沙耶。」
「咦,為什麼點人家?」
「因為妳剛才點頭啊。」
「…………」
早知道就不裝了……妳這樣突然問人家,人家要問誰……這又是第一堂課。
人家被席拉老師盯著看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便如此,席拉老師依然狠狠瞪著人家。老師露出「快點回答啊?喂,不回答就給我小心點」如同威脅的銳利眼光。人家還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人家最後淚眼汪汪。人家萬事休矣。
這時,人家桌上的筆喀答喀答地自己動了起來。起初人家還以為是發抖到連桌子都開始跟著晃動,但筆飄了起來,開始寫下文字時,人家才發現原來是魔法。
筆寫下一行字。
筆自己寫道:
「調查文化體系……嗎?」
人家直接唸出那行字,席拉老師就點頭回答:
「沒錯,發生殺人事件時,最重要的是先理解該地區的文化體系。比方說,在沒有魔法師的國家發生連續殺人事件時,犯人很有可能同樣不是魔法師。因為魔法師在沒有魔法師的國家太顯眼了。反之亦然,殺人事件──尤其是連環殺人事件中,基本上凶手是外地人的案例相當罕見。把犯人當作國家內部的人會比較妥當──」
老師就這樣繼續上課。
自己寫下文字的筆應聲倒在筆記本上,看樣子它是來替人家解圍的。
是隔壁的莫妮卡。
「…………」她悄悄收起魔杖不讓人家看到,實際上卻被看得一清二楚。人家靠了過去,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悄悄問她:
「……妳有預習嗎?」
「算有。」她點頭道。
「謝謝妳幫我解圍。」
「沒什麼。」她直接把臉別開。
大致上就像這樣,在那之後人家逐漸開始和她交談,並一起行動。
「莫妮卡!我們一起吃午餐吧?」
「隨便。」
「也就是可以一起吃吧?原來如此!」
就這樣,我們兩人開始一起吃午餐。
「莫妮卡!下課了,我們來聊天吧!」
「隨便。」
「也就是可以對不對?原來如此!話說莫妮卡平常假日都做什麼?」
「沒什麼。」
我們兩人開始一起度過下課時間。
「莫妮卡來自哪個國家?」
「人生活的城市艾瑪德斯林。」
「這個新人研習結束後,妳會回到故鄉工作嗎?」
「我不打算回去。」
「那會去別的國家工作嗎?」
「沒想過。」
「…………」
「…………」
偶然間一起回家的次數也變多了。
…………
不對,或許是人家單方面糾纏她也說不定。
可是她一定不是因為不想跟任何人說話,所以才自己一個人的。一定也不是因為不想跟任何人交朋友,所以才顧著看窗外。
因為隨著歲月流逝,她的態度也越來越柔和。
「莫妮卡,妳假日都做什麼?」
「起床、看書、念書、睡覺。簡單來說就是什麼都沒做。」她回答。
「這樣啊……」唔唔唔,人家非常煩惱。
在協會研習了大約一個月的時候,雖然人家不管平日假日,每天過著聽課與魔女特訓的生活,那天卻久違地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休假。
席拉老師接獲鄰近國家的支援邀請,留下「真是麻煩死了。」這句話,就跟人家說假日的特訓休息一次。換句話說,假日的行程變回一張白紙,人家擠到不能再擠的時間表也突然出現一段不自然的空白。
於是機會難得,人家想去借宿的旅館以及協會分部之外的地方──而從莫妮卡的樣子看來,她也和人家一樣,只有在借宿旅館與協會分部之間往返而已。
「……假日我總是什麼都不做,不過真的沒有事情做的時候,我就會上街逛逛。」
令人意外的是,她提出了像是看透人家內心的提案。「……如果妳想在這個國家觀光,我就陪妳吧。」她說。
真是個令人開心的提案。
更別說總是冷淡的她居然主動提出這種要求。
「那麼,能帶人家參觀這個國家嗎?」
所以人家也向她撒嬌。
在那之後,人家每天都跟她撒嬌。
儘管露出不悅的表情,她依舊回應人家的願望。
即使有些冷淡,她依然是個好人。

在將巷弄中的遺體交給這個國家的醫療機關之後,人家和莫妮卡一同前往政府機關。
這個國家似乎沒有魔法統合協會的分部。取而代之,與魔法相關的事件與事故則是由設立在官署內的特殊部門處理。
不過,與其說是部門。
「如妳所見,與魔法相關的事件與事故基本上都由我一個人處理。」
她帶我來到的辦公室,只有會客用的沙發,以及凌亂塞滿資料的辦公桌。這個國家的魔法師似乎不少,他們難道都討厭在政府機關工作嗎?
「魔法師大多數都在醫療機關工作……從事我這種工作的人是少數。」
看樣子莫妮卡還住在這裡,沙發上披著棉被,換洗衣物隨處可見。就政府機關中的某一間辦公室來說,充滿太多生活感。
「……一個人做得來嗎?」
「至少除了這半年之外沒有問題。」
咦咦?真的嗎?
這個房間的模樣令人忍不住瞇眼懷疑。
「他們說我可以隨意使用……」
看到人家的眼神,莫妮卡有些難為情地別開眼睛。
「……妳還好嗎?有好好睡覺嗎?」
「最近沒什麼睡。」
她想必是因為事件而被迫削減睡眠時間吧。
「真希望事件早點解決。」
「就是說啊。」
她打了一個呵欠,在沙發上坐下,說了聲「請坐。」所以人家就坐在她的對面。
接著她仔細端詳了人家的臉。
「沒想到派遣來到這個國家的魔女原來是妳。」
我嚇了一跳,她說。相反地,她看起來不怎麼驚訝,一定是跟以前一樣缺乏表情的緣故。她從新人的時候開始就完全沒變。
「人家也嚇了一跳,沒想到會聽到莫妮卡的故鄉請求支援──」
人家還以為莫妮卡處於沒有辦法處理事件的狀況。她比人家還要優秀,是個無可挑剔的魔法師。
比空有魔女稱號卻又矮又笨的人家還夠格多了。
「…………」
經過了一陣沉重的沉默,她把眼睛別開說:「……這是我無法解決的事件。」
「詳細資料人家大致上看過了,看來是非常棘手的連續殺人魔呢。」
「否則就不會請求支援了。」
人家跟她都還是新人時,在課堂上都應該學過關於殺人案件的解決方式;縱使如此,這起事件依舊非常困難。
說起來難為情,其實人家不太想來這個國家。這裡是莫妮卡的故鄉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理由是人家有預感這起事件相當複雜。
「接下來妳打算怎麼辦?」
她歪著頭問。
「雖然還完全不理解狀況,可是人家已經決定要做什麼了。」
「……什麼?」
就來回想在課堂上學到的知識吧。遇見殺人事件的時候,魔法統合協會的成員第一件該做的事情。
就是調查這個國家的文化體系。
換言之。
「能帶人家參觀一下這個國家嗎?」

現在的我在城裡不受歡迎,所以我想盡可能避免跟沙耶走在一起;但是她既然做出這種要求,我也只能同意。
我帶著她前往城市的各個角落。
首先是第一起事件發生的地點,一條民宅間的普通巷弄。接下來我帶她到餐廳附近的巷弄,之後是麵包店附近的巷弄,然後是民宅的巷弄,又是巷弄。我們又去了巷弄,還去了巷弄。
「根本全部都是小巷弄嘛!」在繞了約十個案發地點的時候,沙耶在巷子中發出「討厭──!」的叫聲。
我搖了搖頭。
「案發現場全部都是這種地方。」我只有這麼回答。
「除了案發現場之外沒有別的地方好去了嗎?」
如果要仿效新人時期學到的知識,就必須在城裡逛逛,調查文化體系。我十分理解她是因為這樣才請我帶她參觀城市,但是──
「就算以小巷弄為中心,應該也能清楚理解城市的氛圍才對。」
我說:「這個國家的治安並不壞,也有一定數量的魔法師,更有許多不是魔法師的人。」
「…………」她一面側耳聆聽,一面在陰影處眺望大街上往來的人群。「可是貧富差距好像非常明顯呢。」
這個城市的居民在陽光下昂首闊步。沙耶或許是在城裡行走時發現的,的確正是如此。
然而,與其說是貧富差距顯著,真要說起來……
「說魔法師比較容易賺到錢可能比較正確。」
路上的每一個魔法師幾乎都穿著金碧輝煌的華服。有人的三角帽上有黃金的裝飾,胸口掛著寶石項鍊,看起來非常富裕。
不過這是當然的,追根究柢,這個國家的魔法師本來就比較吃香。
因為魔法師能做的事情比較多。
因為有魔法師才辦得到的事情,所以無可奈何。
「……所以說,除了案發現場之外,沒有其他能去的地方了嗎?」
沙耶依然望著大街。
我點頭說:
「只有一個地方。」
這個國家最多魔法師工作的地點──醫療機關。
開發藥品、治療傷病──以及一手包辦遺體解剖的醫療機關,位在這個國家的中心。
魔法師們大多都在那裡工作,幫助艾瑪德斯林的居民。對這個國家來說,那已經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恐怕比我還要受到民眾的信賴。
同時,每次發生事件時我都會跟遺體一起造訪,想必也讓他們感到厭煩。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跟沙耶一起去。
「請妳帶我去。」
不過她卻回頭對我笑說:
「我們就快點達成任務,一起去吃好吃的東西如何?」
她的笑容緊緊勒住我的心。

人生活的城市艾瑪德斯林中,最大最古老的建築就是這個國家的醫療機關。根本不需要帶路,我只說了聲「那裡就是醫療機關。」就直接帶她走向那裡。我們沒有對話,很快就抵達了。
走進裡頭,其中一名醫生一看到我就跑了過來,用冰冷的嗓音拋下「遺體結束解剖了。」這句話。
是負責解剖的芙蘿潔醫生。
我們在她的帶領下前往停屍間。芙蘿潔用沙耶聽不見的聲音抱怨了聲「反正就算給妳們看,妳們也看不懂。」接著才讓我們看陳屍巷弄裡的女性遺體。
「如妳們所見,遺體沒有外傷,也沒有檢測出有毒物質,恐怕是在殺害之後用了治癒魔法吧。這具遺體完全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自從來到這裡,沙耶就一直待在我後方三步。她眉頭緊皺,把眼睛從遺體上別開。「換言之,這是同一個殺人魔的手法嗎?」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痛苦。她不習慣看見遺體,氣息有些急促,像是忘了該怎麼呼吸。
芙蘿潔點頭。
「沒錯,恐怕是在睡夢之中遇害,只有身體狀況恢復原狀……我想能毫無痛苦地結束生命,對她來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慘遭殺人魔毒手的被害者就像是打從一開始就不具有生命的人偶一般,完好如初地被棄置在巷弄之中。哪怕治好一度失去生命的身體,恢復所受到的創傷,人也不會死而復生。
「為什麼要把遺體放在巷子裡呢?如果殺人是對方的目的,恢復原本的狀態棄屍在戶外,只會白白浪費力氣而已。」
聽到沙耶的話,芙蘿潔搖了搖頭。
「我的工作是負責調查遺體,不知道那麼多。」
「…………」
「為了盡早解決這個案子,我也會盡力協助妳們。不過,除了凶手是那名殺人魔之外,這具遺體已經找不到其他線索了。非常抱歉,沒辦法幫上忙……」
芙蘿潔邊說邊用布將遺體蓋上。
接著她彬彬有禮地行了一禮。
「我們也會竭盡全力,協助兩位盡早破案。」
平淡地說出了有禮卻很公式的話。
即使早就知道今天發現的遺體不可能恰巧找到新的線索,我們的搜查立刻就遭逢瓶頸。
「果然沒有線索嗎……我還以為調查遺體就能找到些什麼的說……」沙耶快步走在我前方,似乎是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既然沒有線索,在這裡久留無用。
「我們回辦公室吧,這裡已經沒有什麼了。」
「……也對。」
我討厭這裡。我會不喜歡來這個地方,雖然有一部分是知道這裡不會有線索,但我並不會因為這點理由而卻步。
我討厭這裡,純粹是因為──
這裡充滿絕望。
「……這裡原來是醫院。」沙耶走在走廊上,望向一間又一間的病房。
房內全部都是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的病患。
「莉可莉絲病。」
「……什麼?」
「這個國家從以前就開始流行的病。」我在她背後說:「人會不知不覺間感染,發病後的第一個症狀是發高燒,等燒退了以後身體就會動彈不得,接著緩緩失去自由、失去意識,最後變成植物人。」
「…………」
「就算在高燒之前及早發現,也無法延緩發病的速度。」
發現身體遭到病魔侵蝕的時候,患者就被迫面臨抉擇。離開這個國家在別的地方死去,或是背負龐大的醫療費死去。然而,出國必須支付另一筆昂貴的出國費,結果沒有錢的人除了留在國內別無選擇。
可是在這個國家,殺人屬於重罪。
即便是安樂死也不是例外,即使惡疾纏身而不知道有沒有意識,停止投藥亦等同於蓄意殺人。
在醫療機關工作的魔法師們也因此無法停止投藥。
所以這裡充滿絕望。
「……換句話說,只要罹患這種病,就必定會走向殘酷的結局嗎?」
「沒錯。」我點頭說:「在死之前只能躺在床上受盡折磨。」
儘管這件事非常令人心痛,也沒有人有辦法阻止悲傷,這個城市的醫療機關今天仍不停給予不知有沒有意識的人投藥。
我討厭這個地方。
因為這裡充滿這個國家的矛盾。
「哎呀,莫妮卡來了。」「反正一定又是來調查殺人事件的。」「真礙眼。」「明明什麼也做不到。」
而且,在這裡謾罵我無能的聲音會肆無忌憚地響起。
「看來她比不上她父親。」
某個人說。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發現沒有任何魔法師看著我,大家都像是打好信號一般背對我離開。
「……怎麼了,莫妮卡?」
「……不,沒什麼。」
我搖了搖頭,跟上沙耶的背影。
幸好沒有任何一句傳進沙耶的耳中,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國內參觀告一段落後,我依然與沙耶一起行動。
「來吧,莫妮卡。中午就來街訪調查吧!」
「……我覺得應該找不到線索的說。」
「好了好了,別這麼說!」
她硬是把我拖到外面,開始訪問各式各樣的人。我們在城裡一路從白天走到晚上。
我早就已經調查過居民中有無目擊者了,所以百般理解就算繼續做這種事情,也不可能會有任何成果。
但是她隔天,再隔天也帶我在城市裡漫步。
我跟她每天一起造訪各式各樣的地方,買東西在路上吃、去看舞台劇,做各種怎麼看都像是在玩樂的事情,只有偶爾會想起工作似地進行訪問調查。
「好了,莫妮卡。接下來要去哪裡呢?」
沙耶在人群中這麼笑說,雙手拿著在附近路邊攤買的麵包。
「……妳在開玩笑嗎?」
再怎麼說,這裡是和我們現在調查的事件毫無關聯的大街。就街訪調查來說實在太不適合,怎麼看都會徒勞無功。
實在是太沒有意義了。
「人家姑且有在工作喔。」
看到我疑惑地皺眉,她說:「我想來與事件無關的地方,觀察街上的人有什麼反應。」
「……為什麼?」
我側著頭問,沙耶便平淡地回答:
「因為人是自私的生物,就算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受苦受難,也不太會有感覺。」她把其中一個麵包塞進我手裡,接著說:「這附近就沒什麼討厭莫妮卡的人喔。」
畢竟人太多了,不知道誰討厭莫妮卡對吧?沙耶理所當然地說。
她輕而易舉地說中了我刻意隱瞞,不想讓她發現的事情。
「…………」所以我吃了一驚。「妳發現了嗎?」
我以為自己被她讀心了。
「人家一眼就能看出妳的表情很難受啊。」
「……我的表情應該跟平常一樣才對。」
「人家看起來完全不一樣的說。」
「是嗎?」
「就是喔。人在難過的時候,視野會變得狹窄,失去思考各方面事情的餘力。」她大口咬下麵包,嚥下去說:「只有莫妮卡妳覺得自己跟平常一樣,可是在周遭人的眼中完全不是那樣。」
「…………」
「如果覺得難受,就把腦袋完全放空,在毫無關聯的地方發呆最好了。所以要不要跟我一起在與事件無關的地方,暫時放空一下呢?」
我累積的疲勞可能比想像中還要多。
她塞給我的麵包美味到令人難以置信。食物通過喉嚨,落入空空如也的胃袋時,我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
「很好吃吧?因為這是人家買的麵包呀!」
沙耶在我身旁驕傲地說出莫名其妙的理論。
我笑了。
「我喜歡妳的這種地方。」
「好害羞喔~」
希望和平的時間能像這樣,永遠持續下去。
但是。
「……別忘了,我們有必須盡早解決事件的使命,沙耶。」
「關於這點沒有問題。」沙耶哼一聲驕傲地挺胸。「調查陷入僵局的時候,果然還是該來與事件毫無關聯的地方。」
說完她指向大街的一角。
在人潮洶湧的地方可以看見各式各樣的景色。
正在購物的客人、飄香的美食、搬運貨物的馬車、正在工作的大人、買路邊攤的魔法師。人們帶著各自的目的從眼前經過。
此外,捨棄姓名與容身之處的流浪漢也在大街上現身。沙耶指的方向,是坐在木箱前面乞討的流浪漢。
「我記得第一個被害者是流浪漢對不對?」她望著坐在路邊的流浪漢,表情似乎有些興奮。「而且妳看,他的姿勢是不是跟被害者們祈禱的姿勢有點像?」
換句話說,她在乞討的流浪漢身上看出了與事件的關聯性。
我嘆了口氣。
「……那不是在祈禱。」
「?那是什麼?」
我回答:
「他是在求救。」

我過去從來不曾向人求救,或是期待別人的救贖。
因為我覺得沒有意義。
我自從懂事以來,媽媽就離家出走,擔任醫生的爸爸則是每天工作到深夜,總是把我獨自留在家裡。爸爸就算偶爾回家也只會喝酒,因此我沒有小時候跟爸爸玩耍的回憶。
煮飯和家事每次都是我一個人做。看到不滿十歲的小孩上街買菜,大人們常常皺眉低語「好可憐。」但是,我清楚明白爸爸發自內心愛著我,遠遠勝過那些只會在遠處旁觀、可憐我的外人。
從我小時候開始,爸爸就希望我能出國。
「因為妳有魔法天分。」「妳的能力留在這種狹隘的地方太可惜了。」
他常常對我這麼說。爸爸希望能送我出國,我也希望某一天能回應他的期待。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還要努力。生在魔法師家族的小孩,每個人都以成為這個國家的醫生為志向;但我反而開始努力加入魔法統合協會。周圍的人都對我露出難以理解的眼光。他們有的認為我是怪人,也有的嘲笑我是爸爸的魁儡。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停努力回應爸爸的期待。
或許是因為我的努力有了成果,還是離開故鄉加入魔法統合協會的只有我一個人,我輕輕鬆鬆地合格,出國參加協會的集訓。
爸爸幫我支付了難以置信的昂貴出國費,送我離開。
他因為工作繁忙而沒有來替我送行。
爸爸最後對我說的話,是在離開國家的那一天突然說的那句話。
「再也不要回來了。」
堪稱道別的,就只有這句話而已。
那時爸爸對我露出的眼神,含著對素未謀面的母親的感情。
其實我想成為跟爸爸一樣拯救生命的人,但我直到最後都沒辦法說出口。
我從小時候開始就什麼都知道。
我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爸爸不希望我跟他過一樣的生活。
縱使如此,我最後還是回來了。

獲選加入魔法統合協會以後,新人在最初的幾個月必須聚集起來,一起接受集訓。
我覺得很沒有意義。
聚集在同一間教室裡的魔法師們都很缺乏緊張感,下課後說著要吃什麼,要去哪裡玩之類的話題,一心想著觀光玩樂。比起接下來即將從事的工作,所有人都在思考該如何將這間教室變成自己喜歡的地方。在我看來,認真想要學習新知的人就只有一個。
「人家絕對要成為魔女人家絕對要成為魔女成為魔女成為魔女成為魔女成為魔女成為魔女成為魔女……」
只有那個在隔壁座位上不停碎碎念的怪人而已。
「…………」
起初在自我介紹時,她一臉緊繃地自稱沙耶。她帶著一股不可思議的氣質,據說是想一面旅行,一面從事協會的工作。
至少在場聚集的新人們研習一結束就會馬上回到故鄉,在故鄉的分部工作,所以像她這種選擇不留在故鄉的人格外突出。當然,我也一樣,這也是為什麼她看起來無法溶入周遭。她每天都帶著半死不活的表情出現,休息時間顧著念書,不跟別的同學聊天。結束了一整天的課程之後,她就馬上跑去別的地方。雖然有好幾個人想邀她出去玩,結果連跟她說到話都沒有辦法。漸漸地,她開始被周遭的人視為怪人,可是她連這也沒有發現。
我在國內的時候,周遭的魔法師們也是這樣看我的嗎?我對她湧現一股莫名的親近感。
就算希望某一天能跟她說話,即使對她感興趣,追根究柢沒跟任何人說過話的我不可能會有這種機會。
所以念完書回家的路上,偶然間與她第一次交談的事情,我至今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自從那一天開始,或是從隔天起,她一有機會就會找我聊天。或許是因為我在課堂上幫了她一把也說不定。
休息時間也好,下課時間也罷,她都學不會教訓地跟我攀談。
我每次都會違背真心,用冷淡的言詞企圖趕她走。
想接近我的人都是毫不掩飾、想耍小聰明利用我的好成績的人,所以在我解除戒心之前花了不少時間。即便如此,她依然願意跟我說話。
我好高興。
我們終於變成了朋友。
「──然後呢,那時救了人家的就是叫做伊蕾娜小姐的魔女,她真的很善良──」
她常常說幫助自己的魔女的故事給我聽。
真的很常說給我聽。
「……妳已經說十次了。」甚至說到我聽得很膩。
「那人家就再說一百次!」
「…………」
她口中名叫伊蕾娜的魔女,是讓她認真朝魔女這個目標努力的人。
即使聽她不停說一樣的話題,擺出興致缺缺的表情,實際上我還是非常羨慕能對她造成這種影響的魔女。
我開始希望自己也能成為影響別人生命的人。
當時和她聊的話題,很多都非常無所謂,甚至不必特地回想,能夠將那段時間斷定為無聊。
可是我卻喜歡與她相處的時間。雖然我每次都只能露出冷淡的表情,但我其實喜歡她跟我說她自己事情的時間,以及她願意陪伴我的時間。
課堂結束後,我們開始一起回家。
「今天也被操到快累死了……」
她的師父席拉老師似乎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她總是疲憊不堪。她做到這種地步也想成為魔女嗎?她就這麼想追上那個叫做伊蕾娜的人嗎?我雖然不理解原因,可是不厭疲憊努力訓練的她,看起來比隨便聽課的其他人還要生氣勃勃。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飯?」
「要!」
她的心情容易寫在臉上,看臉馬上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她表裡如一,肚子餓了看表情就知道,開心的時候會開懷大笑,悲傷時則是相反。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發自內心,所以我比任何人都還要信賴她,所以我才能跟她在一起。
「妳很老實呢。」
「肚子餓又不是說謊的理由。」她平淡地回答,又說:「其實人家以前曾經說過謊,結果直接被戳破──」
「是被那個伊蕾娜戳破吧?我知道。」
「人家說過嗎?」
「大概說了十次。」
「那人家就再說一百次!」
「別鬧了耳朵會爛掉。」
她總是一直說自己的事情給我聽。
某一天的下課時間,我們一如既往聊著瑣碎話題的時候,我問她:
「……妳為什麼要跟我說自己的事情?」
那時她露出不解的表情,一如往常毫無隱瞞地回答:
「?想讓朋友知道自己的事情不是很普通嗎?」
「…………」
我想真的是這樣嗎?
我沒有交過朋友,從沒想過要讓別人知道我的事情,也從來不想要深入認識一個人。
因為我──
沒辦法信賴任何人。
「……接受朋友很普通嗎?」
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突然聽到這種話只會讓人困惑而已。眼前的沙耶也只有納悶地側著頭,我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她在說什麼?」的表情。
可是她馬上爽快地回答:
「我聽不太懂,不過應該很普通吧?」
這果然是她毫無掩飾的真心話。
「…………」
此時,我心中產生某種猶豫。
我想,如果是她,說不定願意理解我的事情。眼前的她就算知道真正的我,或許會依然願意待在我的身邊。
所以──
「那個,我──」
我想對她說。
說出真相。
說出我的真相。
但是──
「休息時間結束了。現在開始上課,回位子上坐好。」
時間真不巧。我剛開口,席拉老師就慵懶無比地推開教室的門。
「啊!對不起,等一下再說吧!」她在師父面前抬不起頭,立刻回到位子上坐好。
結果,當時的我沒辦法跟她說出我的祕密。
我就這樣抱著沒告訴任何人,甚至沒和父母說的祕密開始上課。

「連續殺人事件的犯人大致上可分為兩種。」
人家的師父席拉老師在課堂上將連續殺人犯分成狩獵型,以及衝動型。
「第一種是享受殺人的人。他們具有一定的智慧,知道殺人違反社會倫理,卻依舊痛下殺手。基本上這種殺人犯頭腦優秀又擅長溝通,父母往往依然健在,生在上流階級。具有這些特徵的殺人魔常會將殺人視為一種興趣,換言之,他們以獵人自居。」
不過,老師繼續說道:
「另一種類型則完全相反。他們壓根不享受殺人,也不理解殺人不好。基本上這種類型智商不高,欠缺溝通能力,通常來自單親家庭,並出生貧困階級。具有這些特徵的殺人魔常受幻覺與幻聽所苦,也常因為這些煩惱犯下殺人案件。換句話說,對衝動型殺人魔來說,殺人只不過是他們理解世界的手段之一──然而,也有處於這些分類之外的殺人魔。妳知道是什麼嗎,莫妮卡?」
莫妮卡突然被點名,卻沒有特別動搖,保持冷淡的表情回答:
「同時具備兩種特徵的人。」
席拉老師聽了馬上點頭,看來是正確答案。
「沒錯,而逮捕這種連環殺手是最困難的。狩獵型殺人魔通常在選擇獵物時會有某種偏好,更常常事先準備凶器,因此從被害者以及所使用的道具切入,就能比較容易鎖定嫌疑犯。衝動型雖然沒有偏好,而是憑衝動殺人,但是他們不只會用隨手可得的道具當作凶器,又經常在案發現場製造混亂,到處留下證據,因此只要探勘現場,就能輕易找到嫌疑犯。只不過,同時具備這兩種特徵的人另當別論。」
簡單來說,就是不留下任何證據,卻又無法掌握被害人傾向的意思嗎?
「老實說,一般人完全無法掌握分類外的殺人魔在想什麼,想必會讓搜查窒礙難行。」
或許是過去曾經與那種殺人魔交手,席拉老師在講桌前聳肩嘆了口氣。
「遲遲無法逮到凶手,說不定還會被城鎮的居民貼上無能的標籤呢。」
遇到這種殺人魔的時候,最好還是做好覺悟──當時的老師威脅似地對我們這麼說。

實際上正是如此。
入境後花了好幾天在這個國家調查,得知的情報就只有完全找不到犯人的線索。殺人魔出沒無常殺害目標,不留下任何證據就消失無蹤,別說他有什麼特徵,就連性別、年齡都毫無頭緒,唯有時間一味地流逝。
為了避免殺人事件發生,人家開始跟莫妮卡兩人一起巡邏。雖然這個國家有士兵負責巡守,但是感覺起來魔法師只有魔法師能夠對付,所以人家每天都帶著莫妮卡在街上走到深夜。
自從來到這個國家,已經過了一週的時間了。
案情依舊一籌莫展。
就這樣,沒有任何人死去,今天又結束了。
如果時間能就這麼過去的話,那該多麼令人高興?如果殺人魔能就這麼消失,那會多麼令人開心?
「同時是狩獵型又是衝動型的連續殺人魔,簡單來說就是具有高度智慧,卻被迫使用殺人手段的人,這麼說對不對?」
「如果同時具備兩種類型的特徵,應該就是了吧。」
「為什麼非得殺人不可呢?」
「天曉得。」莫妮卡的聲音非常冷淡。「不知道為什麼。」
我覺得她會說這種話非常難得。大致上的事情她都瞭解,又知識豐富,就算課堂上有聽不懂的地方,她都會淺顯易懂地幫我解答。
人家以為沒有她不懂的事情。
「莫妮卡,明天要去哪裡?」
人家對她笑說。從旁看來,她的表情像是充滿煩惱。
如果又累了,我想再帶她去別的地方玩耍。
人家希望莫妮卡的表情能再開朗一點。
然而她卻像是看透人家的內心,搖了搖頭說:
「明天也要工作,不能再跟之前一樣去與事件無關的地方了。」
「可是──」
「不行。」
說完她停下腳步。
「…………」
人家也頓了一下駐足停下。回過頭來,我看到莫妮卡在路燈下垂頭。
在光芒中的她臉色非常陰沉,似乎隨時都會消失在黑暗之中。
於是人家開口:
「……那麼,至少如果妳有煩惱的話,可以跟人家說嗎?」
人家對她說:「人家把莫妮卡當作朋友。妳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煩惱?為什麼什麼都不跟人家說?妳一定很難受吧。可是──」
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垂頭喪氣呢?
一看她的臉就能明白。不論再怎麼缺乏表情,不論再怎麼缺乏感情起伏,哪怕闊別好幾年重逢,在新人時代和她相處的時間中,她一次也沒有對人家露出現在這種表情。
看她的臉就知道了。
來到這個國家,人家一見到她就知道了。
莫妮卡因為某種無可奈何的事情而苦惱。
人家筆直看著她。
她卻把眼睛別開。
「明天開始我們分頭行動吧。妳不該跟我在一起。」
「……不可以,我們要一起行動。」
「為什麼?」
「…………」人家說:「因為放不下妳,放不下莫妮卡。這樣下去讓妳自己行動,有可能會被殺人魔攻擊──」
「不要緊,我不會被攻擊。」
「可是──」
「還是讓我單獨行動有什麼不妥嗎?」
「…………」
她對人家露出看透內心的眼神,人家便反射性地別開眼睛。
黑暗壟罩視野,視野角落的光芒傳來一聲細小的嘆息。
隨後響起類似失望、類似傷心的聲音。
「妳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妳了呢。」

結束一天的課程之後。
沙耶有魔女的特訓,我也必須留下來念書,所以常常碰巧同時回家,次數也隨著上課的日子增加。
那一天,我也和她兩人並肩走在夕日斜照的路上。
「話說回來,妳中午原本想說什麼?」
我看著在路邊綻放的彼岸花,她就探頭闖進我的視野之中,側著頭問。
我馬上就明白,她想知道席拉老師開始上課之前,我說到一半的話後續是什麼。
可是現在重講一次太難為情了。
「什麼事?」
於是我如此敷衍。
「妳不是有話想跟人家說嗎?那個時候是想說什麼?」
「沒什麼。」
「咦~?騙人~妳一定有話想說,妳想說什麼?跟戀愛有關嗎?」
「不是。」
「那是什麼?」
「就說了,沒什麼。」
「……嗯……這樣啊。」她在個性上會硬是要我說出祕密,所以我十分警戒,沒想到沙耶居然果斷放棄。「好吧,妳不想說就算了──」
但是,她接著說:
「等妳想說的時候再跟我說吧。人家或許很不可靠,但如果妳有煩惱的話,人家想幫助妳。」
因為人家想更加認識莫妮卡──這句話毫無虛假。
她直率地說出內心想到的話。
所以。
「……妳絕對不可以跟別人說喔?」
我不知不覺間就開口說:「我從沒跟別人說過這個祕密。就算是熟人,就算是父母,也都沒有說過。」
「我不會說,這不是當然的嗎?」
她面帶充滿自信的表情,爽快地點頭。
我有種預感,她即使知道真正的我,也願意接受我。
我希望她能知道我的事情。
「我──」
然後。
那一天,我對她表白了自己的祕密。
我用短短一句話,表明了我一直以來從沒跟別人說過的祕密。
「…………」
她在晚霞中沉默了半晌,皺眉了一陣懷疑我是不是在開玩笑;但看到我的表情領悟不是,終於──
「原來是這樣……」她難以啟齒地說:「這樣的話……人家有點難為情耶……」稍微紅了臉頰。
她不認為我很噁心,直接相信我的話,笑了。
我好高興。
「喜歡。」
像是要掩飾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害羞言詞,我對沙耶笑說:
「我喜歡妳的那種地方。」
又努力、又勤勞、又溫柔。不擅長傷害別人,不說謊騙人,也不敷衍了事。率真無比活在當下的她是如此地耀眼奪目。
我打從心底希望自己能跟她一樣生活。
甚至希冀自己成為她最重要的人。
「妳不可以變喔,沙耶。」

可是我知道,她內心最深處已經有別人了。我知道那裡根本容不下我。
我從小開始就什麼都知道。
令人悲哀地什麼都知道。

一抵達這個國家──人生活的城市艾瑪德斯林──見到莫妮卡,人家就大吃一驚。
在她的故鄉發生的事件無法解決,不是代表莫妮卡因為某種原因無法著手處理事件,就是莫妮卡已經不在國內了。
人家會接受這個委託,本來就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替她擔心。
因此人家吃了一驚。
她在國內,事件仍無法解決太奇怪了。不可能。
因為她什麼都知道。
人家認識的莫妮卡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件。
因為她幾年前對人家說出了沒對任何人說過的祕密。
「──我會讀心。」
因為她只跟人家說了真正的莫妮卡。

人家來到這個國家,一和莫妮卡見面後,就刻意封閉了內心。
人家為了讓她忘了事件的這件事情,硬是帶她到與事件無關的大街上,還表演了亂七八糟的推理。
人家努力讓她什麼也不想。
人家撒了謊,也敷衍了事。
哪怕她不希望人家這麼做,人家也不能讓她看到自己心裡在想什麼。
「妳不分晝夜帶著我到處跑,是害怕一離開我,我就會跑去殺人──對不對?」
「…………」
莫妮卡還在這個國家,卻仍舊無法解決事件的話,真相就是一體兩面。
她因為某種原因無法逮捕犯人。比如說她受到犯人威脅,或是莫妮卡認識犯人。
又或者是她本人就是犯人──這些可能性的其中之一。
可是前面兩者的可能性馬上就被消除了。
因為經過一陣子調查,人家發現殺人魔的線索實在是太少了。
簡直就像是犯人看透整個城市居民的內心,刻意隱瞞不讓任何人懷疑一樣。
半年前發生的事件沒有半個目擊者實在是太奇怪了。街上應該有巡邏的士兵,出現可疑的人影馬上就會流傳開來。
但是人家完全沒有聽到任何謠言。
如此神乎其技別說衝動型的殺人魔,就連狩獵型的殺人魔都不可能辦到。
除了莫妮卡沒人辦得到。
「……妳有什麼煩惱對不對?妳有非得殺人不可的苦衷對不對……?」
一定有什麼原因。她一定是被逼上絕境,才非得出此下策。
所以人家希望能幫助她。
「與妳無關。」
令人遺憾的是,人家的心意無法傳達到她心中。
莫妮卡早已握緊手中的魔杖,指著人家的臉。
「只要妳放過我,我就放妳一馬。」
換言之,這句話的意思是:
「……如果人家妨礙妳,妳就會殺了人家嗎?」
「很好,妳懂得很快。」
「…………」
莫妮卡能輕而易舉地看透所有人的內心,現在恐怕已經完全掌握人家在想什麼了。
也知道人家絲毫不打算退讓。
「……這樣啊。」
她露出悲傷的表情。「……太可惜了。」
語畢她揮舞魔杖。
無數火球在她身旁出現,耀眼的光芒伴隨淡淡的灼熱輕撫肌膚。
人家還來不及取出魔杖,她的手腕就輕輕一撥,火球便呼應那細小的動作接二連三朝人家飛來。
「呃──!」
火球擊中臉之前的剎那間。
人家的魔杖射出水球撞了上去。
「等一下……莫妮卡……!人家──」
彷彿熄滅一盞又一盞的明燈,水球從正面澆熄每一顆火球。
沒有話能喚回她了嗎?沒有阻止她的方法了嗎?人家想了很多朝她邁步,她卻繼續揮舞魔杖表達拒絕。
人家當然不打算傷害她,也不打算殺死她,所以沒辦法使用殺傷力高的魔法。
莫妮卡射出冰柱,人家就將其粉碎。她拔起路燈丟來,人家就改變攻擊的軌道,讓路燈掉在路上。
人家幾乎沒有做像樣的攻擊。
頂多只有朝她扔路邊的垃圾箱和花盆,做連威嚇都算不上的半吊子反擊。
然而,這點程度阻止不了她。
「妳身為魔女,能用的魔法還真難看呢。」
「看起來像那樣嗎?」
「對啊。」
她輕聲一笑,粉碎每一個人家朝她丟去的東西。「不用殺了我的決心使出魔法,可是阻止不了我的喔,沙耶。」
即使想聚集廢建材限制她的行動,想法浮現在腦海中的瞬間,她就已經點燃周圍所有的廢建材了。
不論用什麼魔法,她都能招架。
「…………」
但是。
人家絕對沒有處於劣勢。
「……人家不想對莫妮卡做這種事情。」
人家指尖用力,舉起魔杖指向莫妮卡。
她會看穿對手的內心,一定知道人家會使出何種魔法,所以想用半吊子魔法阻止她絕非易事。
然而,這並不代表人家絕對打不贏她。
「──對不起。」
語畢人家發射魔法。
魔杖最先射出火球,她輕易地用水球抵銷,但強風旋即抵達。當然,她早就看穿了這一招,輕輕鬆鬆地躲過,卻在應對自頭上逼近的冰柱之雨時反應慢了半拍。那時她背後響起爆炸聲,強風破壞的民宅牆壁,有幾塊碎片擊中她的背。她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頃刻間毫無修飾的魔力塊逼近她眼前,但被她用相同的魔力塊抵銷。在一瞬間的障眼法之間,藤蔓衝破鋪在地面上的紅磚綁住她的身體,不過她冷靜地掙脫。粉碎的紅磚朝她的臉飛去,可是就算打中了,也沒辦法造成多少傷害,頂多只有讓她露出不悅的表情。即便如此,她也需要片刻的時間才能發現那跟魔力塊一樣,只是障眼法。
她原本想趁人家的攻擊鬆懈的瞬間反擊,魔杖卻已經不在伸出的手上了。
「…………!」
人家第一次看到她驚訝的表情。
人家在紅磚輕輕撞上她臉龐的同時,彈飛了她手中的魔杖。她發現手中沒有魔杖而困惑的頃刻間,藤蔓再度纏上她的腳,這次終於逮到了她。
「……對不起。」
人家再次道歉。
人家早就知道她能看透人家的內心了,也知道非得和莫妮卡戰鬥時,該如何才能阻止她。
非常非常簡單。
只要不停使出魔法,讓她就算看透人家的內心也應接不暇就好。
人家知道只要這樣就能阻止她。不想這麼做,是因為不想傷害她。
「…………」她現在一定也知道人家在想什麼。
在受到拘束,動彈不得的狀況下。
「看來我打不贏魔女呢。」
她放棄似地說,笑了。

原本應該守護治安的魔法師莫妮卡居然是連續殺人魔,這個消息立刻傳遍國內。
所有人都感到害怕,或是表達憤怒。事件被害者的家屬當然忿忿不平,關係人,以及過去不論發生多少起事件都事不關己的人們也全都群起斥責她。應該保護眾人的人,居然成為威脅人們生活的存在,會有這種反應是當然的。
城裡充斥著對她的厭惡。
「這次感謝您的協助,沙耶大人。」
以平淡的語調就事論事表達謝意的官員先生恐怕也一樣。「若不是沙耶大人,殺人魔現在一定還在到處殺人吧。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才好……」
人家如果能跟莫妮卡一樣讀心,肯定無法正眼看著他的臉。
「人家只不過是完成工作罷了。」
人家搖頭說:「莫妮卡──她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她應該會受到我國的法律制裁吧。」
「…………」
「無須多說,她犯下的是最嚴重的殺人罪。處以極刑應該最為妥當。」
魔法統合協會派遣魔法師解決事件,並逮捕犯人之後,結果通常會有兩種。
將犯人帶回協會本部,接受適當的懲罰。
或是以該國的法律制裁。
前者往往是特例,在與魔法師相關的法令並不完善的國家使用,因此基本上犯人的制裁都會交由各國處理。對隸屬於協會的魔法師而言,這樣能快點交差,也比較方便;可是這次我卻對將莫妮卡交給他們處理感到非常排斥。
「……也就是她會被處死嗎?」
殺人魔的真實身分曝光。
她也束手就擒了。
但是她為什麼不停殺人──關於這一點,她依然頑固地緘口不言,所以至今仍然謎團重重。
「我國的極刑並不是死刑。」理解似乎有所出入,官員先生搖了搖頭說:「我國不容許殺人行為,自殺與他殺都毫無例外視為重罪,死刑也是一樣。您不覺得殺人者死的法律在我國有所矛盾嗎?」
「…………」
既然如此。「那麼這個國家的極刑是什麼?」
官吏先生直接了當地回答:
「流放。」

人家茫然地走在大街上。
工作已經結束了,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個國家了。該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人家應該盡快趕往下一個國家。
但是人家不論如何就是無法離開這個國家。
莫妮卡。
她為什麼非得殺人不可?結果人家依然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以及她的目的。
人家還想再見她一面。
因此人家茫然地在街上遊蕩。
「……您是沙耶大人對不對?」
就在這個時候。
有人向我搭話。回過頭來,我看到一名魔法師。
雖然只見過一面,但人家記得她。她的名字應該是……
「……芙蘿潔小姐……對不對?」
人家記得她是負責解剖的醫生。我們只在醫療機關有過一面之緣,所以人家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說錯。
「是的,我是解剖醫生芙蘿潔。」看來人家說對了。「請問您現在有時間嗎?」
「…………」
她的表情十分陰沉。
似乎透露出與城裡大多數人不同的情感。
「我有話想跟您說,是關於莫妮卡的事。」
「……什麼事?」
她聽了我的話。
短短地回答:
「我們一直都知道犯人的目的。」
儘管知道,卻一直保持沉默,她說。
那是個沉重無比的自白。

我依照爸爸的希望離開國家,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也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所以就算沙耶問我研習結束後會不會回國,我也一如往常地回答:
「我不打算回故鄉。」
這句話不是謊言。
研習時間結束時──知道我能讀心卻依舊跟我在一起的沙耶,似乎忘了我們剛認識時說的話。
「研習結束後,莫妮卡會回去故鄉嗎?」
她又問了我一次相同的問題。
我老實地回答:
「……我好像非得回去不可了。」
研習即將結束的某一天。
我收到一封從人生活的城市艾瑪德斯林寄來的信。
信上寫著死氣沉沉的文章,不過簡而言之,意思就是:
『令尊犯下了殺人罪,遭到驅逐出境。請盡速回國,商討賠償金事宜。』
信上只寫了這些。
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去故鄉了。
但是心底某處卻依然想。
說不定這一天遲早會來。

我回到國內,迎接我的是對罪犯獨生女的好奇眼光。
國家的官員一看到我回來就說:
「令尊身為醫生,卻刻意給予病患危險的藥物,奪走他們的生命。十分遺憾,他是個連續殺人魔。」
他們告訴我爸爸是什麼樣的人。「他想必是從妳還在國內的時候開始,就一直這麼做了。被害者不計其數,賠償金的部分也──」
他們提出我單獨一人不可能償還的金額。
官員要我以金錢彌補爸爸殺害的被害者家屬。爸爸已經遭到驅逐出境了,因此只能由我一人支付。就算拿出爸爸的所有存款,把房子賣掉,也難以償還我身上的債務。
這時,國家的官員做出某個提案。
「妳要不要在我國工作?在償還所有債務之前,就請妳為我國的治安盡一份心力吧。」
這個國家的魔法師幾乎都在醫療機關工作,因此從以前就缺乏替國家效勞的魔法師。
再加上我還戴著魔法統合協會的徽章,或許正巧適合為國效命。
「這個國家的人都知道妳與令尊不睦。妳從小就受到虐待,才會忍不住離開國家吧?有許多人同情妳的遭遇,城裡的人們一定不會拒絕妳才對。」
官員這麼說,拍拍我的肩膀。
但是我知道。
我知道爸爸比任何人都還要深愛著我。

我從來不覺得能看穿別人的內心是件好事。
走在街上的人們內心的不平與不滿,源源不絕地傳進腦中。比如說,有人面帶笑容彼此交談,內心反而在彼此輕蔑,或者手牽手的情侶其實並不相愛。我只要靠近馬上就能明白。
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人們心中隱藏的憤怒、苦惱、悲傷、喜悅我全都瞭若指掌。
我當然知道,爸爸身為醫生不斷殺人。
同時,我也明白他比任何人都還要痛苦。
爸爸絕對不是為了自己的樂趣殺人的,也沒有因為倫理觀崩壞而失去正常的判斷力。他不會衝動殺人,也不會以獵人自居。
他只不過是因為被逼上了非得這麼做的絕路,才出於無奈痛下殺手。
從我小時候開始,莉可莉絲病就在這個國家流行蔓延,但至今仍尚未確立有效的治療方法。目前一旦罹病,就必須採取延命措施,為此治療費用也相當龐大。
一般市井小民無法承擔的醫藥費將會壓垮患者的家屬。可是這個國家不但不容許自殺與他殺,甚至不允許安樂死,必須持續投藥避免病患死亡。哪怕債台高築,病患都不允許死亡,患者與家屬只能面對無窮無盡的痛苦。
爸爸為了拯救身陷黑暗中的人們,以藥物替病患進行安樂死。他沒被任何人發現,不停承受著不為人知的痛苦,從沒受到任何人感謝,唯有不斷讓病患安穩地永眠。
爸爸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衰弱,每次回家就沉溺於酒精之中,偶爾還會對我動粗;但我一次也不覺得痛。
因為我知道,比起我臉上的巴掌,爸爸內心的傷痕深多了。
我就跟抱著祕密生活的爸爸一樣,壓抑著自己的心情與祕密繼續生活。對人們的嘆息充耳不聞繼續生活。
我十五歲時,爸爸對我說:
「妳有魔法天分,留在這個國家太可惜了。」
但他的內心卻不是這麼想的。
爸爸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遲早會公諸於世,也知道留在這個國家不可能幸福。他說出有口無心的話,將我趕出了這個國家;然而,那絕非出自於對我的憎恨,或是嫌我麻煩。
他純粹是看不出繼續待在這個不幸福的國家有任何意義而已。
「再也不要回來了。」
就連我臨走前夕說的這句話都是謊言。
其實我知道,爸爸想跟我在一起,以及心底其實希望我某一天能夠回來,卻非得壓抑這種心情。
所以,最後。
這個國家將信寄來協會時,我決定要回到這個國家。

其實每個人都覺得這個國家很奇怪。
但即使對這個國家抱持懷疑,也沒有人說出口。他們將懷疑的自己視為異端,對真正奇怪的事情視而不見。
所以他們才能緘口,忍受所有的不合理。
可是我全都聽見了。
為國家工作的我,耳中不停聽到莉可莉絲病患至今仍找不到恢復希望的煩惱與痛苦,以及魔法師們絲毫找不到任何解決辦法的苦惱。
我一定要跟別人說這種世界錯了。
我一定要拯救深陷無盡痛苦的人們。
一定要有人犧牲。
我知道。
我知道就算說出祕密,將想法化為言語,也未必會變得不幸。
這是知道我能聽見他人心聲之後,依然一如既往對待我的她告訴我的。
所以,儘管我知道爸爸不希望我跟他過一樣的生活,我最後還是踏上了同一條路。

「這件事在醫療機關工作的魔法師間非常有名。」
芙蘿潔對人家說出莫妮卡的爸爸的故事。「儘管違反這個國家的法律,她的父親還是幫這個國家的病患安樂死。表面上看起來像是給予危險藥物的瘋狂殺人魔──至少,在醫療機關工作的魔法師間,她的父親是大家的偶像。因為他做到了沒有人做得到的事情。我們看過太多太多因為支付不起龐大醫療費用而忍痛弒親的人,他是想要在發生那種悲劇之前拯救他們;可是國家高層下了嚴格的封口令,使這件事的真相沒有流傳開來……」
「…………」
看到我默默不語,她說:
「只要解剖就能大致理解,我們也知道目前為止的被害者全都罹患了莉可莉絲病。」
「……也就是妳刻意隱瞞嗎?」
遺體上沒有任何線索──我記得她是這麼說的。她應該也說會盡可能幫助我們才對。
「不只有我。」芙蘿潔稍微加強語氣,看著人家說:「這個國家的魔法師大多都隱約感覺得出來,被害者每個都是莉可莉絲病的患者。」
「……既然如此──」
為什麼不告訴人家──
差點說出口的話被芙蘿潔小姐打斷。
「因為我們不希望她解決這起事件。縱使知道國家高層對她寄予破案的期待。」
要是解決了,為莉可莉絲病所苦的患者們就只能抱著毫無救贖的絕望活下去。
所以除了隱瞞之外別無他法。所以他們才會排擠企圖解決事件、到處打聽的莫妮卡。
然而,拯救莉可莉絲病患的不是別人,就是莫妮卡自己。不論如何受到城市的人們沒用與無能的謾罵,不論多麼受到醫療機關的魔法師們排擠,莫妮卡依然深深藏著內心的祕密,獨自一人奮鬥。
「沙耶大人……」
我們知道一切時,她已經去了我們到不了的地方了。
「我們對她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情……」
她難忍心中的後悔,跪坐在地掉下淚來。

「最近我在旅行中遇到了一個有點奇怪的人。」
人家突然想到某件事。
上次人家跟最尊敬的魔女伊蕾娜小姐見面時,她跟人家分享了某個旅行中的故事。
她在某個城鎮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女生。
「那個人似乎能預知未來,明天、後天、甚至更遙遠的未來,她都能事先知道城裡會發生什麼事情,以及人的生活會如何改變。」
「哈哈~好方便的能力喔。人家如果有那種能力,一定會拿來賺錢。」
人家隨便點頭,她就以平坦的語調繼續說:
「可是她並沒有用能力做那種自私自利的事情,而是利用那份能力,到處預言別人的未來。她會跟某個人說『你明天會遇到意外』,或是對某個人說『你的情人在劈腿』,或是對某個人說『你一個月後就會喪命』。而她的預言每次都會實現。畢竟她能看見未來,這是當然的。」
「……簡單來說,就是她到處招惹別人呢。」
「說得對,差不多就是這樣。」
「…………」
「妳一定很懷疑為什麼吧?我也很納悶。她究竟為什麼喜歡像這樣做招惹別人的事情?」
人家認為很沒意義。究竟有誰會喜歡被別人討厭?
人家的想法似乎寫在臉上,伊蕾娜小姐見狀,開口這麼說道:「可是,她絕對不是什麼也沒想就這麼做。」
「她想藉由讓自己遭人怨恨,使他們避免更糟糕的結果。她知道不幸的未來不論如何都無法避免,還是為了讓不幸降到最小的程度,特地做這種惹人厭的事情。」
接著伊蕾娜小姐說。
她說:
「她──」

為什麼現在會突然想起那件事?
為什麼這麼愉快的回憶,會讓人家如此揪心?
人家跑到氣喘吁吁,甩開閃過腦中與伊蕾娜小姐的對話,一面詛咒自己的愚蠢,一面跑向莫妮卡身邊。
人家認識的莫妮卡絕對不是會心甘情願殺人的人。更不是迫於必要,而能輕易選擇殺人的人。
因為她是比人家還要聰明、還要溫柔的人。
「──那個!」
人家邊跑邊喊。人家看到了走在街上的官員先生,等不及調整呼吸,就一把抓住了他。
官員先生看到人家突然出現驚訝到目瞪口呆,歪著頭問:「啊啊,沙耶大人……請問怎麼了嗎?」
人家用力一扯,對他說:
「那個……!莫妮卡……!她現在在哪裡……!」
人家有話非得對她說不可。人家有義務確認她真正的心意。
如果芙蘿潔小姐說的話屬實──如果莫妮卡是真的為了拯救住在這個國家的人,才被迫選擇那種手段。
既然如此,她受到這個國家制裁本身,就只能說是錯誤。
莫妮卡什麼壞事也沒做。
「很可惜,她已經不在這個國家了。」
然而,官員先生卻搖了搖頭,像是在拒絕緊緊抓著他的人家。「剛才正式決定流放她了。她恐怕已經被帶到國外了吧。」
他直白又平淡地說,望向國外的方向。
她已經不在這個國家了──
僅此而已的真相,卻替人家的胸口帶來一陣難以平復的騷動。
伊蕾娜小姐的話再次閃過腦中。
「她只是太過瞭解別人的痛苦而已。」
我有股不祥的預感。

在不能殺人的這個國家,殺人犯一定會被驅逐出境。據說是因為這個國家不需要不遵守國內規範的人。
然而沒有人知道。
驅逐出境真正的意義是什麼。
「停下。」
為了避免我取出魔杖,我就連手指都被鎖住,聽到背後傳來這一聲,我就乖乖地聽從指示。
背後有兩名士兵。陪伴我離開國家的他們沒有和我這名罪犯交談,只有單方面對我下達指令。
我就連他們心中的想法都瞭若指掌,因此不必特地提問,就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面臨何種命運。
「…………」
眼前是一整片紅花。
莖筆直地長出地面,前端長著比夕陽還要豔麗的紅花。在森林之中抬起頭來,可以看到一片藍天,以及遍布地上數不盡的彼岸花。
看起來就像是花朵形成的湖泊,或許也像是一片血海。
一想到爸爸過去也曾經來到這裡,一想到我站在爸爸最後站的地方,心中便湧現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
殺人的大罪人有在國外繼續生活的權利嗎?純粹的驅逐出境足以償還他們的罪孽嗎?
不可能。
包含我的爸爸在內,過去在艾瑪德斯林犯下重罪的每一個人,一定都遭遇了相同的下場。流放這個名字,純粹是禁止殺人的國家用的方便名詞罷了。
我全都知道。
就連自己最後會迎向何種結果都知道。
「有什麼遺言嗎?」
士兵對我的背影投以缺乏感情的聲音。
我回過頭來,搖了搖頭。
「沒有。」
「是嗎?」
接著兩名士兵邁開步伐。
踐踏著腳底的彼岸花。
將長槍的前端指向我。

第一個人是流浪漢。
就算沒有說出口,他的心也告訴我他的身體受病魔侵蝕,還告訴我他得知自己罹患了莉可莉絲病之後,便捨棄家人與身分,選擇孤獨度過餘生。
所以我向他提案。用魔法讓他睡著,再奪走他的生命。
他馬上就答應了。
第二個人是人生本應一帆風順的店老闆。他在醫療機關檢查發現罹患了莉可莉絲病,墜入絕望的深淵。我向他提案,他馬上就答應了。
第三個人是名認真的女學生。罹患莉可莉絲病的她選擇自我了斷。我阻止了她,並跟她約好,我會毫無痛苦地結束她的生命。
一個接著一個,我親手終結了無數人的生命。
這個罪孽非償不可。
「──謝謝妳。」
即便他們最後面帶微笑,即便最後一句話是對我的感謝,那些都只是枝微末節的問題。
「對不起──」
即使對已經斷氣的他們說出算不上慰藉的話,並替他們流淚,也改變不了我殺人的事實。
我必須遭受報應才行。
因此我欣然接受迎面而來的利刃。

回過神來,眼前是一片藍天。
腳步聲漸行漸遠。
兩名士兵沒有給我一個了斷,僅在我身上留下致命傷便離去了。我想,這一定就是所謂的流放。
殺人凶手最後不能毫無痛楚地結束生命。
只能盡可能承受漫長的痛苦。
他們留下半死不活的我回去了。
身旁沒有任何人後,孤獨的我朝天空伸手。就如同過去我殺的人們對我做的一樣。
然後──
「……救我──誰來……沙耶,救救我……」
我說出了一直深藏於心中的話。
但是被枷鎖緊緊束縛的雙手,卻連求救也無法如願。

在人生活的城市艾瑪德斯林稍遠處,有一座彼岸花綻放的森林。
有一個地方充滿莫妮卡喜愛的花朵。
人家離開國家,騎上掃帚尋找她的身影。人家不知道她在哪裡,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就前往別的國家了;但找到彼岸花綻放的那裡時,人家篤定她就在那裡。
而的確,人家在那裡找到了她。
「……莫妮卡!」
她倒在血紅色的花叢中,仰望一片蔚藍的天空。
深邃的雙眼瞪得大大的,有氣無力地倒在地上。
紅色的花沾滿鮮血。
「……沙耶……」
她還有氣。她轉過沉重的腦袋,用被淚水浸溼的雙眼看著我。「……妳來了……」
人家急忙跑到她的身邊抱起她。
既然還有氣──
「等一下!人家馬上用魔法──」
用魔法救妳。人家邊說邊取出魔杖。既然還有救的話,哪怕她在國內被當成罪犯,人家也有義務救她。
因為她是人家的朋友。
「不行……」
但她卻拒絕了。她用被枷鎖束縛的染血雙手撥開人家的魔杖。
「妳在──」做什麼?難道想死嗎?
「不可以……」她斬釘截鐵地回答:「反正我已經活……不久了……」
「……什麼?」
「──莉可莉絲病……」
她簡短地說出這個詞。僅僅一句話,僅此而已,人家就理解她拒絕的理由。
她已經活不久了。
她的身體已經被疾病侵蝕了。她也罹患了折磨大量艾瑪德斯林居民的不治之症。
「……可是人家希望妳能活下去,多一秒也好,所以──」
所以人家舉起魔杖,說什麼也要治好她。她用染血的手再次抓住人家的魔杖。人家的指尖在顫抖,瞄準不了目標。視野不知不覺間開始模糊,這才發現自己在哭。
她對人家緩緩搖頭。
接著說:
「讓我……休息一下……」
所以人家說:
「……不可以,妳要繼續工作。從今以後繼續、繼續──」
繼續活下去。人家希望她從今以後也能活下去。人家希望她能待在人家身邊。
她在模糊的視野中搖頭。
「……這樣就好。」
接著被鎖鏈鎖住的指尖溫柔地撫摸人家的臉頰。
「能被最喜歡的東西陪伴結束生命──已經是最幸福的了。」
所以沒關係。
謝謝妳。
說完,她最後笑了。

魔女之旅⑨

人家對她說話,人家對她使出魔法;但是人家朝她伸手時,她已經不在了。
她落入了再也不會甦醒的永眠。
落入漫長休息中的她,表情看起來十分安祥。
她已經什麼也不對人家說了。
「……妳說……」
可是人家依舊對她說話。
「……妳說點什麼啊──」
她明明已經不在了。
「莫妮卡──」
她明明已經不會回來了。
「不要丟下人家……」
就算是這樣,人家還是繼續對她說。
緊緊握著最喜歡的她的手。

由於人家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因此不清楚事實為何。
在那之後,人生活的城市艾瑪德斯林不久之後就毀滅了。據說是魔法師群起推翻政權,或是開始學莫妮卡殺害罹病的病患,又或者是疾病蔓延到無法控制。雖然人家聽到各式各樣的說法,但很可惜的是無法得知那個國家究竟是怎麼毀滅的。
因為人家已經再也不想靠近那個國家了。
「──是沿海國家的委託,在路上看看也好,記得看過委託書。」
各國一如往常,將委託送來魔法統合協會。人家這種方便使喚的魔女似乎常常被迫負責麻煩的工作,那一天看到的委託中,有一項特別麻煩的任務。
人家的師父席拉老師也理解這點。
「真是愛強人所難……」
她一面抱怨,一面將委託書交給我。
「……我知道了。」
人家隨意瞥過一眼內容,就收進懷裡。如她所說,人家就在掃帚上再慢慢看個仔細吧。
基本上人家處理的工作大多都相當緊急,於是人家立刻回頭,邁開步伐。
說不定這副模樣就平時愛抱怨的人家來說很稀奇。
「……妳沒事吧?」
席拉老師對人家的背影喊道。
「…………」
很可惜,人家沒有自信自己的心情跟平常一樣。
不過人家不想讓師父擔心。
「嗯。」
所以人家回頭笑了笑。
「沒事。」
跟莫妮卡一直以來承受的痛苦相比,工作繁忙根本算不上什麼。
所以人家當然沒事。

離開魔法統合協會的分部,人家立刻出國。
國門旁開著一朵小花。
莖筆直地長出地面,前端長著鮮豔的紅花。
彼岸花。
隨處可見的花朵從地面鋪設的地磚縫隙間探出頭來,迎風搖擺。
人家每次看到這朵花,一定都會想起來。
孤獨,卻比任何人都還要美麗綻放的她。

第四章 灰姑娘

住在城下的莉茲蕾特是個心地善良的少女。
她的母親在她還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獨留父親一人扶養她長大。或許是受到溫柔的父親影響,她也長成氣質非凡的好姑娘。
她與父親兩人過著幸福的生活。
而就在距今一年前,她的幸福生活突然崩潰了。
父親再婚了。
再婚對象似乎不太喜歡莉茲蕾特,不斷把家裡的雜務推給她處理,還對她百般刁難。繼母帶著兩個小孩,而繼母的女兒果然也不喜歡莉茲蕾特,不僅在她受到繼母欺負時不伸出援手,兩人還跟繼母一起頻頻騷擾她。
家中打掃的工作全部被推到了她身上。
「去打掃我的房間。」繼姊是個不打掃房間的懶惰女生,所以會定期要求莉茲蕾特打掃她的房間。
「好、好的……姊姊……」莉茲蕾特想叫她自己掃,仍舊聽從她的指示。
繼母的另一個女兒年紀比莉茲蕾特還小,不過她也跟姊姊一樣愛使喚莉茲蕾特。
「欸,幫我脫衣服?人家想洗澡。」懶惰的妹妹想洗澡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一定會來找莉茲蕾特脫衣服。
「衣、衣服……還是自己脫比較好喔……」由於彼此都是青春期的少女,莉茲蕾特有些猶豫。
「不要!妳不幫人家脫就沒辦法洗澡的說,妳還要幫我洗頭!」可是任性的妹妹卻讓拒絕的莉茲蕾特傷透腦筋。
「咦咦……」
莉茲蕾特儘管困惑,仍幫她脫了衣服。
話雖如此,打掃房間跟洗澡前脫衣服之類的為難即使讓她愁眉苦臉,但都還算可愛,所以莉茲蕾特絕對沒有發自內心感到討厭。
她最討厭的只有每天繼母交給她的工作。
「欸,可以把壁爐打掃一下嗎?」
繼母每天都會在太陽出來的時候要求莉茲蕾特打掃壁爐。她必須把滿是灰燼的壁爐打掃乾淨,變成能夠生火取暖的狀態。自從繼母住進家裡一陣子以來,莉茲蕾特就被迫每天做這件工作。
光是打掃布滿灰燼的壁爐就會弄得頭髮沾滿灰,她漂亮的金色頭髮也會變得全都是灰,因此她非常討厭繼母交給她的這份工作。
「嗚嗚……」
她每天都滿面愁容,默默接受繼母的欺凌。她每天早上打掃壁爐,弄得頭髮全是灰。引以為傲的頭髮弄髒讓她累積了不少心理壓力,害她每天都無精打采,表情黯淡,嘆息不斷。
看到她的人開始這麼稱呼她──
灰姑娘。

每天承受繼母及繼姊妹欺負的她有一個夢想。
她能承受無窮無盡的痛苦度過每一天,說是因為她懷抱著這份夢想也不為過。
「欸嘿嘿嘿嘿……嘿嘿……」
躲在自己的房間是她少數的興趣之一。在這裡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她蹲在能與孤獨相親相愛的空間一角,獨自興奮地喘氣。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欸嘿嘿……喜番……」
每天忍耐家人欺負,孤獨又堅強的少女上哪兒去了?獨自在房內偷偷興奮的莉茲蕾特手中握著這個國家王子的(偷拍)照片。不僅如此,牆上也貼滿了王子的(偷拍)照片。不論在誰眼中看來,都會認為這是跟蹤狂的房間。
莉茲蕾特發自內心愛著王子。
她從來沒有和與自己身分天差地別的王子說過話。回首至今為止的人生,她頂多只有在遠方眺望過幾次王子的身影,王子恐怕就連莉茲蕾特的存在都不知道。
然而,從小時候第一眼見到王子的時候開始,莉茲蕾特腦中就只剩下他了。老實說,家人對她的刁難根本不算是痛苦。只要看著王子的(偷拍)照片,就能將她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讓她覺得一切都無關痛癢。莉茲蕾特也因此鍛鍊出鋼鐵般強韌的意志。
「欸嘿嘿……您要等我喔,王子殿下……我馬上就去您的身邊……欸嘿嘿……嘿嘿……」
最近莉茲蕾特強韌的意志變得更加強韌了。比如說,就算繼母做出「去買今天晚餐的材料!要是給我買錯,就不准妳吃飯!」這種莫名其妙的無理要求,或是繼姊要求她「灰姑娘,幫我重漆房間!」或被繼妹說「灰姑娘姊姊,幫我弄乾頭髮!」之類的話,她都會面帶笑容地點頭說「我很樂意……欸嘿嘿……」由此可見她的強韌程度已經完全暴走了。過於強韌的內心,感覺起來甚至有點像是被虐狂了。
莉茲蕾特的悲願就快要實現了。
「舞會……好期待喔……欸嘿嘿……」
今年成年的王子兼具花不完的財力與至高無上的權力,更有用不完的時間。而他在前天靈光一閃,說出「我是不是差不多該結婚了?」這種胡言亂語,決定召開舞會。
「我們會在城堡準備高級的料理,任何人都可以隨意參加。結婚不過只是最終目標,我未必會在舞會中選出結婚對象。所以請帶著輕鬆的心情,盡管參加吧。啊啊,可是僅限可愛的女生參加。」
任何人都可以參加難道是寫辛酸的嗎?是不把可愛女生以外的人當成人看嗎?民眾的批判引發一番風波,但是最後王子依然動用權力讓各家報社閉嘴,又用錢封住抗議民眾的嘴。舞會因此避免終止,並決定於隔天舉行。這個國家的人民對金錢與權力沒有抵抗力。
因此莉茲蕾特的心情也格外高亢。只要參加舞會,就能與王子共舞。
所以哪怕每天都備受刁難,這點程度對她也算小菜一疊。
「欸嘿嘿……欸嘿嘿……」
而今天她也一如往常,只要有時間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用眼神舔遍王子(偷拍)照片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還會真的舔舔、聞聞、親親,用盡各種方法傾訴愛意。即使照片被口水弄得溼答答的,她的熱情也沒有降溫。
她已經魂不守舍了。
從傳出將會舉辦舞會消息的那一天開始,莉茲蕾特腦中就已經充滿了與王子結婚後甜甜蜜蜜幸福生活的幻想了。
「…………」偷偷看到莉茲蕾特的這副模樣。
「灰姑娘……」繼姊滿臉慘白。
「姊姊……」繼妹傷心流淚。
「……這真嚴重呢。」繼母口吐嘆息。
不論說得多麼好聽,莉茲蕾特的幻想也深到難以稱作正常。家人對她的刁難變本加厲,或許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也說不定。

魔女之旅⑨

由於明天就要舉行舞會,從我們入境的那一瞬間開始,城下的氣氛感覺起來就格外興奮。
綿延的低矮建築像是在伺候巍峨的王宮,大街上到處都貼了將在王宮舉行舞會的傳單。上頭寫道「舞會由王子主辦。女性免費參加(※僅限可愛的女生)」,色心明顯無比。
我才剛來到這個國家,穿過國門就先隨便找了間旅館放行李,因此並不理解這個國家究竟是何種樣貌;但平常應該不是這種樣子才對。
「呵呵呵……好看嗎?我明天要穿這件去參加舞會喔。」有穿著豪華禮服的女生如此向朋友炫耀。「……欸嘿嘿……只要用這瓶愛情靈藥,王子就是我的人了……」有少女邊購物邊獨自露出詭異的笑容。「欸,妳知道嗎?聽說王子殿下喜歡腿漂亮的女生喔。」「我知道,聽說他特別喜歡穿高跟鞋的女生。」「為什麼是高跟鞋?」「八成是想被踩吧?」「王子……」有女生如此竊竊私語,在鞋店挑高跟鞋。「我家女兒好像要參加舞會。」「喔?我家的女兒也是。」「哈哈哈!八成是我家的女兒會雀屏中選吧!」「不對不對,是我家的女兒。」「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還看得見有大叔劍拔弩張地談天說地。
就像這樣,街上隨處可見舞會的氣息。
看樣子,這個城市的女生都認為,在高聳入雲的王宮裡能過上夢幻中的貴婦生活,把這次舞會當成一獲千金的大好機會。
「伊蕾娜。」我望著街景發呆時,隔壁的芙蘭老師輕輕戳了一下我的肩膀。「妳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難道說,妳以為我會去參加舞會嗎?」
「不是,妳誤會了。」芙蘭老師搖頭道:「其實我在這個國家有點要事,必須暫時分別行動。」
「是喔,非去不可的要事嗎?」
我對她略顯含糊的說法感到有點在意。「難道是去參加舞會嗎?」
「是有人委託我工作。我對嫁入豪門沒有興趣。」
「喔喔。」
的確,又不能整天膩在一起,我也沒什麼理由拒絕。話雖如此,她不告訴我為什麼非得自己一個人去,確實讓我感到有一點點寂寞。
「好啊,我知道了。」
總而言之,我點頭同意。「……話說回來,是什麼工作?」她八成不會跟我說。
「這是祕密。」
不出所料,芙蘭老師輕聲笑了笑,豎起食指輕輕擺在嘴唇前。
接著她說:
「我想晚上就會回來了,到時候再一起吃飯吧。我請客。」
說完,她就轉身背對我邁開步伐。
「…………」
我也朝老師揮了揮手。
朝不論怎麼看都往王宮走去的老師揮手。
「…………」
這個人隱瞞事情的功力真的很爛耶……

就像這樣,經過這番對話,我的自由行動揭開序幕。
一個人遊蕩使城市感覺起來格外遼闊,過去的旅途明明都是這樣,不知道為什麼身旁卻感覺有點寂寞,也有點無聊。難道是因為突然少了一個聊天對象嗎?
話雖如此,我絕對不是時時刻刻都喜歡這種獨處的時間,過去也曾經像現在這樣厭惡孤獨與無聊。那種時候,我大多都會把掃帚變成人類的模樣,幫我排憂解悶;不過總覺得現在把掃帚變成人類,會被她調侃「哎呀哎呀,難道說師父離開之後您會寂寞嗎?」之類的話。
還是不要依賴掃帚好了──
「不好了,姊姊……這樣下去我們的灰姑娘姊姊會……」「是啊……這種時候如果有魔法師願意伸出援手就好了……」
…………
當然,我是個無足輕重的旅人,所以不會因為閒著沒事就插手別人的麻煩,幫助有困難的人。
因此,就算看到路邊有兩個女孩在潸潸落淚,我也只有假裝視而不見。
「不好了,姊姊……這樣下去我們的灰姑娘姊姊會……」「是啊……這種時候如果有魔法師願意伸出援手就好了……」
…………
總覺得好像在視野之外聽到同一句話,但是我依然假裝沒有聽到。明明應該經過了,怎麼會聽到同一句話?是回音嗎?
「不好了,姊姊……這樣下去我們的灰姑娘姊姊會……」「是啊……這種時候如果有魔法師願意伸出援手就好了……」
…………
聽到同一句話重複了三次,我終於忍不住回頭。
再怎麼說,我也沒有愚蠢到沒發現自己被單方面糾纏了。看來我是在路過的時候被她們盯上,隨後遭到尾隨。
站在我正後方的兩人打量似地看著我。「姊姊……這個人或許……」「能用……長得還挺可愛的……」她們如此竊竊私語。
我狠狠瞇起眼睛,說:「有事嗎?」
「啊啊,沒事!沒什麼事!」姊姊搖頭說。
「沒事為什麼要跟蹤我?」根本就是神經病嘛。
「我們是覺得妳長得很可愛才跟來的。」妹妹大言不慚地回答。
「原來如此。」
既然覺得人家可愛,那就沒有辦法了。
「然後,我們想請可愛的妳幫一個忙。」或許是直接忘了剛才所說的話,姊姊對我低頭鞠躬。
結果根本是有事才會跟蹤我的嘛……算了,反正我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了。
「……好吧,我就隨便聽聽吧。不巧我現在沒空,未必能回應妳們的期待。」
這是謊話,我閒得很。
「哎呀,真的嗎?」可是姊姊似乎以為我答應了她們的要求,臉頓時亮了起來,說:「其實──」
接著她向我娓娓道來。
「…………」
哎呀哎呀。
那是個非常莫名其妙,奇怪得恰到好處,但毫無疑問絕不無聊的故事。

「……萬分抱歉,能請您再從頭說明一次嗎?」
唉,伊蕾娜現在在做什麼呢?她一定是在自己一個人消磨時間,一定是在觀光;但她那麼容易惹上麻煩,現在說不定已經被怪人搭訕,正在皺著眉頭……說不定她聽到了有趣的事情,已經一頭栽了進去……老師我好擔心……
或許是因為我這樣胡思亂想。
王子殿下在王座上比手畫腳解釋的委託內容一句話也沒有留在我的腦海中,就跟蝴蝶一樣翩翩飛走了。
「咦咦……一定要從頭開始嗎……?這畢竟是機密委託……我不想說太多次的說。」
王子殿下嘆了口氣。
王子頂著一頭豔麗的金髮,以莫名性感的動作撩起頭髮,呼出一口氣說:「好吧……真拿妳沒辦法……」
他賣足了關子,才開口說:
「簡單來說,就是我想請魔女小姐幫我找結婚對象!也就是擔任我的顧問!」明明是機密,他卻講得有點大聲。
「…………」
啊啊,對了對了,原來是這樣,我想起來了。
因為委託內容實在太無聊──不對,就他的身分而言太過俗氣,才會一不小心忘記了。真該反省呢。
王子殿下說,自己平時閒暇時間太多,最近開始胡思亂想「糟糕,好想跟女生結婚」這種色慾薰心的想法。這時王子靈光一閃,心想「好想辦舞會撩妹啊……」
簡而言之,純粹就只是因為想結婚而找我商量。
「好好好,結婚對象對不對?那麼相親如何呢?」我提出一般建議。
「哼!」
看樣子一般建議對在溫室裡長大的王子不管用。「我是自由戀愛至上主義……相親違反我的理念。再怎麼說,像我這種身分的人去相親,就只有愛錢的拜金女會來而已。」
「那麼就隱瞞身分相親如何?」
「喂喂喂,我沒了身分不就什麼也不剩了嗎?」
傷腦筋,這個魔女在胡說什麼啊?王子聳了聳肩,「呼……」地嘆了口氣。好可悲的男人喔……
「且慢,王子殿下!」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老翁闖進王座大廳。「您何時請了顧問!爺爺我絕不同意!」
自稱爺爺的老翁似乎在偷聽王子的機密委託。
「爺爺你閉嘴!」王子刻意大聲回答:「我可是一國的王子啊!我就算不擇手段,也要跟最棒的女孩子結婚!」態度如此霸氣,說的話卻是渣男榜樣,真令人傷腦筋。
我嘆了口氣。
「那個……您就那麼想結婚嗎……?」
「想啊。當然想。」王子自始至終坦坦蕩蕩。「話說回來,魔女小姐,魔法師會做愛情靈藥吧?不是,我是聽人家說的。」真不希望他連下流的內心都這麼坦蕩……
「王子殿下,萬萬不可啊!爺爺我不准您用什麼愛情靈藥!」爺爺企圖制止失控的王子。「……順帶一提,魔女大人,愛情靈藥是真的做得出來嗎……?」爺爺……
不是,比起這個。
「用愛情靈藥就不算是自由戀愛了吧……」
「就是要在狹窄的牢籠中才能獲得自由啊。」
那就不能稱之為自由了吧。
雖然離題了,不過簡單整理王子找我來原因就是──
「簡而言之,就是您希望我助您一臂之力,在舞會上追女孩子嗎?」
有重要的事情想請魔女協助──我聽到這句話才特地趕來城堡,結果到頭來居然聽到色慾衝腦正值青春期的王子,給我一個青春期特有的下流委託,真是令人欲哭無淚。
早知如此,跟伊蕾娜一起在城裡觀光還比較有意義……
「不對!妳根本沒在聽我說話!」王子怒氣沖沖地捶了一下王座。哎呀哎呀?難道說,剛才那些只是閒聊之中的玩笑話而已嗎?不,一國的王子請我專程前來幫忙舞會事宜的確有點奇怪。這樣的話與其說是王子,根本就只是個渣男而已了。「我是想找願意用超硬高跟鞋踩我的女生!不是一般的結婚對象,給我訂正!」
根本就只是個渣男嘛。
「王子殿下,萬萬不可啊!」爺爺再次大聲喊道。「那是爺爺我的願望才對!」爺爺……「如果可以的話,踩的時候最好能露出看到垃圾的眼神!」
「我懂。」王子殿下……
真虧這個國家至今為止能正常發揮國家的功能呢……
「就是這樣,麻煩妳了,魔女大人。」
「…………」就算你這麼說。「我一定……要幫忙嗎……?」
王子聽了「哈哈哈」地大笑,愉快無比地回答:
「不用,妳想拒絕也可以。只不過那時妳就別想出國了。」
「…………」
那不就是沒有拒絕權的意思嗎……?
看樣子這個王子真的是個如假包換的渣男。

「統治一國的王子是渣男……?真的假的?」
我在路上遇到的姊妹跟我說,一年前開始一起生活的莉茲蕾特對王子傻愛成癡,於是才會委託我想想辦法。
我還以為她們想請我幫忙說服自不量力愛上王子的女孩,或是叫我跟她說就算去舞會也贏不了王子的心,或是要我用魔法的神奇力量解決問題,沒想到現實真的比小說還要離奇。
她們招待我到家裡作客,並跟我說的事實遠遠超出我的想像。
「其實我們一家人過去是侍奉王室的女僕。那時我們曾經打掃過王子的房間……」姊姊哭哭啼啼地說。
妹妹則是把手放在她肩上,接著說:
「……床底下放了很多不正常癖好的雜誌……」
「…………」這有必要哭嗎?「那個,他是年輕氣盛的男生,會對那種東西感興趣應該不稀奇吧。」
然而姊姊依然哭個不停。
「如果是一般的書我才不會這麼慌張!可是,沒想到……沒想到王子殿下居然是那麼變態的人……」
看來兩人其實也跟莉茲蕾特一樣,曾經對王子懷有憧憬;但自從看過床下放的東西以來,心中的戀情就被完全澆熄了。她們說在她們眼中,他看起來只像是披著王子外皮的禽獸。
她們究竟看到了什麼書?我又好奇又害怕,不過就姑且不提那個,來談工作吧。
「所以說,妳們希望我幫妳們讓迷上王子的莉茲蕾特清醒過來嗎?」
聽到我的話,妹妹點頭同意。
「不能把我們可愛的灰姑娘姊姊交給那種變態!魔女小姐,幫幫我們!」
「妳們自己說服不就好了嗎?」
追根究柢,這點程度的問題真的有必要委託魔女幫忙嗎?令人備感懷疑。
「……我們最剛開始也勸導過她了。我們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那個男人究竟是有多麼惡劣……」
姊姊垂下眼說。
那是在她們的母親與莉茲蕾特的父親再婚後不久發生的事情。
「咦?莉茲蕾特原來喜歡王子殿下嗎……?」
剛成為一家人的時候,姊姊被請進莉茲蕾特的房間,有些吃驚地說。
「咦,姊姊妳怎麼知道?」
因為牆上貼著一整面王子的(偷拍)照片。
真是太可憐了。純潔無瑕的少女,居然瘋狂愛上了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王子。這可不行。
姊姊親切地跟她說:
「莉茲蕾特,聽我說──」
接著她鉅細靡遺地說出她在王子身邊工作時看到的東西,並說他是個興趣頗為扭曲,具有不正常癖好的男人。
她以為莉茲蕾特聽到王子的為人就會放棄。
沒想到──
「好過分!姊姊是想阻撓我的戀情對不對,我最討厭姊姊了!」
結果姊姊被莉茲蕾特討厭了。
對從第一眼看到莉茲蕾特,就被她可愛的外表迷得小鹿亂撞的姊姊來說,這一句話等同於宣判死刑,害她整整三天臥床不起。
在那之後,她一有機會就說王子的壞話,用盡各種方法試圖讓莉茲蕾特清醒。妹妹與繼母也為了讓愛上垃圾王子的她醒悟,苦口婆心地說服莉茲蕾特。
結果她完全聽不進去。
最後,她們儘管於心不忍,還是開始每天刁難似地把工作推給她做,希望能用忙碌讓她忘了王子的事情。
這就是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樣反而會有反效果呢。」
「反效果?」
姊姊不解地歪頭。
「戀愛會因為障礙而更加火熱,妳們越是阻撓,只會讓她越來越熱情而已。」
「…………」姊姊十分失落。「難道說我們過去做的全都是白費工夫嗎……?」
「從現況聽起來是這樣。」
既然她想參加舞會,就無疑代表她沒有斬斷對王子的思念,甚至有可能在她心中的戀情火上加油。
「總而言之!魔女小姐,拜託妳!我們不能把她交給那個王子,請妳幫幫我們!」
姊姊抓著我說。
「我也拜託妳!灰姑娘姊姊不在的話,還有誰能幫我洗頭髮!」
自己洗不就好了嗎……?
「…………」
我思考了一下。
我閒著沒事,倒也不是不能幫忙。可是──
「換句話說,只要別讓王子在舞會上愛上她就好了吧。有必要那麼擔心嗎?」
簡單地比喻起來,就跟「討厭的傢伙買了彩券!這樣下去他會變成有錢人!不可原諒!」而憤慨一樣。聽到這種請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聽到我的話,姊姊怒氣衝天。
「妳怎麼說這種話!她要是參加了舞會,舞會一定會變得亂七八糟!因為她太可愛了!」
妳在說什麼啦莫名其妙。但是氣氛不允許我這麼說,所以我只好說「啊,是……」以苦笑敷衍。
「灰姑娘姊姊最棒最可愛了,王子一定會愛上她,妳白癡嗎?」
接著我又受到妹妹慘痛的追擊,只好說「啊,說得……也是呢……」露出遙望遠方的眼神。
「總而言之,魔女小姐請妳盡快讓她放棄王子。」
姊姊斬釘截鐵地說。
「…………」不是,再怎麼說。「只要不讓她參加舞會不就行了嗎?」
我提出一般建議。
然而我隱約感覺得出來,看來兩人被不正常的王子影響,變成了一般建議不管用的人了。
她們斬釘截鐵地說:
「說什麼蠢話!」「我們也想看灰姑娘姊姊穿禮服的樣子呀!」
「…………」
難道說,王子床底下的書,含有看了以後腦袋會秀逗的成分嗎?

話雖如此,工作就是工作,討價還價也不是辦法。我都已經跟著她們回家,要是能說「果然還是無法對不起再見。」就好了;但要是對難以稱得上普通的兩人說這種話,她們不知道會對我做什麼事情。
這時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那就是我們的灰姑娘妹妹。」
姊姊跟我一起偷偷摸摸地躲在陰影處偷窺廚房。視線盡頭,是一頭漂亮金髮被灰燼弄髒,仍辛勤地打掃壁爐的少女。
她的正後方,看似繼母的女性直直盯著她看。
「……哈啊,哈啊……」
不過她看起來好像很難受。究竟怎麼了?
「那個,令堂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姊妹果斷搖頭。
「不對,不是生病。」姊姊說。
那是什麼?
「她是覺得工作中的灰姑娘姊姊太萌了。」
原來如此,生病了呢。
「總而言之,拜託妳了,魔女小姐。請妳讓灰姑娘妹妹獲得幸福……!」
「…………」我想只要待在這個家裡,灰姑娘就永遠不會幸福的說……
也罷。
就來工作吧。
「妳們好。」
我出現在兩人後方。
「哎呀,妳是?」
繼母轉了一圈看著我,前一刻喘著氣的模樣已經不見蹤影。看樣子她只有在看著灰姑娘的時候會進入興奮狀態。
「我是令嬡的朋友。」
「…………」繼母和我背後的姊妹四目交接。
「魔女小姐,您好。請問有何貴幹?」
接著她對我露出笑盈盈的表情。若是沒有剛才的可疑模樣,她看起來像是個普通的母親。
「可以讓我跟莉茲蕾特聊一下嗎?」
我側著頭問,繼母就說:
「當然沒問題。她是我們家重要的女兒,請妳跟她做個朋友吧。」
她點了一下頭,就快步跑到陰影處跟女兒會合。「她長得挺可愛的……」「對呀,雖然比不上我的灰姑娘。」「嗯,不過灰姑娘姊姊是我的。」「…………」
我全都聽到了說……
我向前一步,逃離背後殺氣騰騰的空氣。莉絲蕾特從剛才開始就在打掃壁爐,於是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妳好。」
「咿嗚!」她跟小動物一樣抖了一下,回頭說:「……啊,妳、妳好……」
嚇到她了。
「灰姑娘好可愛。」「灰姑娘姊姊好可愛。」「哈啊……哈啊……」
背後傳來詭異的聲音,但是我努力假裝沒有聽到。
待在這種地方太久,好像連我都會開始不正常……
還是快點把工作做完吧。
「妳愛上王子了嗎?」
「……!」她一聽做出十分淺顯易懂的反應。「妳、妳怎麼知道的……!是誰跟妳說的!是誰!」
莉茲蕾特用力抓住我的裙子。
「喂……」這傢伙幹嘛啦。「不是,用看的就知道了……」我拍了拍她的手。
「用看的就知道了……什麼意思?魔女光是用看的,就知道別人是什麼樣的人了嗎?」
「啊……對,就當作是這樣好了。」
我繼續拍她的手。「順帶一提,我知道王子是什麼樣的人喔。」
「……!」
這時她終於把手鬆開。我端正姿勢,低頭看著灰姑娘。
「妳想知道嗎?」
「…………!」她跟壞掉的人偶一樣用力點頭。
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妳吧。
「他是個爛人。」
「爛人……」
「還是個渣男。」
「渣男……」
「而且還有特殊性僻好。」
「特殊性癖好……」
「聽說他喜歡被高跟鞋踩喔。」
「喜歡被高跟鞋踩……」
我說到一半開始加油添醋,不過王子一定就是這種感覺的人。
姊妹們說王子的壞話,在她腦中似乎會被擅自轉換成「因為討厭我才亂說壞話」,但第三者說的話又如何呢?
至少應該能傳進她的心裡才對吧?
「……說得也是……」
莉茲蕾特失落地垂下頭來。
看來是成功了。我直接轉身,走向旁觀我們的姊妹與繼母。
「總之她好像已經放棄了喔。」
根本輪不到魔法出場呢──我一臉得意地說。
然而──
「…………」姊姊卻看了我背後一眼。「她不可能聽到別人這樣說就放棄……」
她的視線盡頭是莉茲蕾特。
「呵呵呵……」
她好像在笑。
「王子居然是渣男,太棒了……喜歡……」
還說了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原來如此,看來不論說什麼,在她耳中聽來都像是讚美了呢。
戀愛是盲目的,此乃極致。
「…………」我回頭望向兩姊妹。「她跟王子挺登對的啊。」
「所以才傷腦筋啊。」
姊姊嘆了口氣說。

看樣子,莉茲蕾特對王子的好感度遠遠超越了我的想像,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可能讓她醒悟了。
在那之後,我卯起了勁對莉茲蕾特說王子的壞話。
「妳知道嗎?王子好像很花心喔?」比如說就算對她撒這種謊。
「誰叫他那麼優秀……沒有辦法呀……」
她就展現果斷包容的開闊心胸。
「王子的體臭好像很臭喔。」就算這麼說。
「心動!」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臉紅心跳。
「聽說王子有喜歡的人了。」就算委婉地勸她放棄。
「只要生米煮成熟飯……」
她甚至會說出這種可怕的想法。換言之,簡單來說。
「我已經無計可施了。」
我只能舉白旗投降。完全不行。這是怎樣?她難道被王子灌了迷湯嗎?
「這下妳明白了吧?採取正面進攻完全沒有效果……」姊姊傷透腦筋,嘆了口氣。
「這樣下去,我們的灰姑娘姊姊會被那個男人搶走……」
令人困擾的是,兩姊妹腦袋裡只有莉茲蕾特的事情,儘管做了這麼多努力依舊徒勞無功,她們還是哭著對我說:「魔女小姐快想想辦法!」
我也很頭痛。
老實說,我甚至想轉身就跑;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人家,我就不能臨陣脫逃。
可是做到這種程度都還沒用,不就已經沒救了嗎……?
「果然就連魔女小姐都束手無策呢……」
哀嘆的姊妹背後,繼母嘆了口氣說:「看來只能使出最後手段了呢──」
接著繼母的視線看著我。
「…………?」什麼?我側了側腦袋,繼母就說:
「為了避免我們的莉茲蕾特落入王子的魔掌,其實有一個最簡單迅速的辦法。」
她說。
喔喔,那麼打從一開始就用那個方法不就得了?
兩姊妹也面面相覷。
「母親大人……難道要用那招嗎?」姊姊對母親投以畏懼的眼神。
話說那招是什麼?
「是想獻出祭品呢……」妹妹含淚仰望母親。
話說祭品是什麼?
「沒有辦法,我們保護灰姑娘的方法,就只剩下這個了……」
說完繼母站了起來。
「…………」
話說為什麼大家都在看我?

「好累……」
人一旦戀愛就會失去理智嗎?王子明明成年了,腦中卻正值青春期,我聽完他的委託直接回旅館休息。
我不僅聽他沒完沒了地訴說幻想,他還提案:「總而言之,我明天預計邀請一大票女孩子來舞會,妳就混進會場,讓她們喝下愛情靈藥吧。」
「不,我做不出愛情靈藥。」
「哈哈哈!魔女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做愛情靈藥!不可以說謊喔。」
「不是,我是真的做不出來。」
「總而言之明天就拜託了。」
「…………」
簡單來說,我是被王子叫去做愛情靈藥的,不過他實在是太看得起我了。追根究柢,與愛情無緣的我根本沒有調製過那種魔藥,就連嘗試的機會都沒有,永遠不可能達成王子的期待。
算了,從街上的模樣看來,想參加王子舞會的女生多到數不完,應該沒必要做愛情靈藥才對。
只要在預定參加舞會的女孩子中,挑出真正愛上王子的女孩交給他,王子應該就會心滿意足了。
「…………」
然而尋找愛上王子的女孩──這卻難如登天。
畢竟戀愛感情本來就藏在心底,外人看不出誰愛上了誰。
說不定有可能愛上了他,但是還在對這份心情感到猶豫。這種煩惱在相當罕見的情況下會變成憂愁的嘆息,不過基本上從外表上看不出來。
「……唉。」
比如說,頻頻望著窗外嘆氣的伊蕾娜如果突然變了一個人,就有可能是戀愛了。
若是認識很久,或許可以察覺細微的變化;可是從外地來的我不可能找到愛上王子的女孩。
「哎呀,伊蕾娜,怎麼了嗎?妳有什麼煩惱嗎?」
我這麼問,伊蕾娜這才終於回過頭來。
「啊啊……老師,妳回來了。歡迎回來。」
「…………」
比如說,戀愛中的人會看不見周遭,始終心不在焉。舉例來說,就像是現在的伊蕾娜。咦?不可能不可能……咦咦?
「……怎麼了嗎?」
順帶一提,戀愛中的人也不會輕易表明這種煩惱。
「……沒事,沒什麼。」
「…………」哎呀哎呀。
不僅不表明煩惱,還會格外憂愁地嘆息。
「……唉。」
就像是這樣。
「…………」哎呀哎呀。
她離開我視野之中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老師……妳會不會做愛情靈藥?」
「??????????」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伊、伊蕾娜……?」只不過半天沒見伊蕾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雖然覺得不可能但就算認為說什麼也不可能發生難道說她愛上了在街上遇到的男生嗎不不不伊蕾娜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我想這麼相信可是眼前的伊蕾娜就跟戀愛中的少女一模一樣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跟她說話猶豫到最後無可奈何──
「那個……?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只好用盡全力戰戰兢兢地問。
「…………」
伊蕾娜隔了一段恐怖的沉默,才說:
「……沒什麼,沒發生什麼事。」
「…………」
既然她戀愛了,對方究竟是哪個臭小子?
「這麼說來,老師今天去跟王子見面對不對?」
「咦?是呀……的確是這樣……」
「王子是什麼樣的人?」
「!」
她愛上……王子了嗎……?真的假的……?

魔女之旅⑨

「伊蕾娜……」
一直以來在一旁守望她成長的愛徒居然不到半天就愛上了只能以渣男形容的男人我被現實擊垮到潸然淚下。現實真的這麼殘酷嗎……
「?咦咦……?老師妳怎麼哭了……?好可怕……」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就應該拋下王子的委託,跟伊蕾娜一起在城裡逛街了。無須多說,那天的我抱著無與倫比的後悔步入夢鄉。

那天我一早開始心情就差勁透頂。
「太適合妳了,魔女小姐!這下一定能迷倒王子!」
繼母和兩姊妹看到我穿禮服的模樣,異口同聲地喊出「好可愛!」還多說了一句「胸部的分量好像有點不夠,可是就算了吧!」儘管感到一股想當場脫下禮服的衝動,我還是只有嘆了口氣。
究竟怎麼會變成這樣?
簡潔明瞭地說,起因是昨天繼母提出的餿主意。
「只要讓魔女小姐參加舞會,擄獲王子的心不就好了嗎?」
究竟哪裡好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繼母說:「妳要擄獲王子的心,假裝結婚再狠狠甩了他。這樣他不就會知道只憑長相選女生不會幸福了嗎?」
妳戴著一臉想到好主意的表情說什麼鬼話啊?話說只有長相的女生是說我嗎?
不過,有其母必有其女,兩姊妹也說:「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人不幸了!」
我這個人會不幸啊……?
「總之就是一旦決定要結婚就逃跑就好。」妹妹說,還跟惡魔一樣在我耳邊低語:「逃跑的時候順便帶走一點值錢的東西也可以喔。」
她們兩個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我怎麼可能會偷一點值錢的東西?」
這麼瞧不起人就傷腦筋了,我可是魔女耶。
「要偷就全部偷光光。」
實際上,這時的我也完全被這家人影響,格外興致勃勃;但一回到旅館我越想就越覺得和偷走王宮中值錢物品的魅力相比,得先跟王子假結婚一次實在是太麻煩了,所以才會頻頻嘆息。
因此今天,繼母她們讓我穿上禮服時我也不怎麼開心,只有不停嘀嘀咕咕地抱怨:「麻煩死了說……」
「好了好了,別這麼說。」繼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灰姑娘就交給我們吧。我們會瘋狂交代她工作,拖延時間不讓她去參加舞會的。妳就趁那個時候迷倒王子吧。」
「……唉。」
我用嘆息取代回答。
不論如何。
就是這樣,我參加了舞會。

夕陽西下黃昏時。
王宮的大門敞開,身穿絢爛衣裳的少女們一齊湧了進去。被金錢蒙蔽雙眼的女人們彷彿逐水草而居踏上大遷徙的野生動物。
這裡面真的會有王子喜歡的可愛女生嗎?在我眼裡看來每個人都長得一樣。
「聽好了,魔女小姐,只要有我看上的女孩,就想辦法把我們兜在一起,幫我裝成偶然間巧遇的樣子。要是被她們發現我渴望女人的話,可是會讓她們幻想破滅的。拜託了喔。」
「…………」
不是,這在召開舞會的時候就已經眾所周知了吧……?
女孩子們接連聚集在會場之中。既然宣稱是舞會,就不能只有王子一名男性。男性也稍後進入會場。
「順帶一提,男人全都是我安排的暗樁。」
也就是說,他是想把參加舞會的女生中自己不喜歡的人塞給暗樁。王子發揮令人神清氣爽的渣男性格。
「……話說回來,暗樁中好像有一個老人家的說?」
「爺爺好像也想參加。」
「爺爺……」
他說,參加舞會會讓「老夫遲來的春天終於到來」之類的。
「話說回來魔女小姐,如何啊?有看到可愛的女生嗎?」
「這個嘛……」由於舞會還沒開始,所以女孩子的眼中全部都只有桌上的料理。
真是一群動物。野生動物聚集成群在餐桌前狼吞虎嚥……
看樣子,這裡幾乎沒有真心想與王子邂逅的女生。
就是這樣。
「沒有配得上王子殿下的女性呢。」
直白地說就是這樣。我沒有說謊,只是大家來到現場的目的太不一樣了。
「這樣啊……」王子沉吟道,但他的雙眼卻隨即耀出光芒。「不對,等一下,確實有啊。」
什麼?居然有想跟王子結婚的蠢材,令人難以置信的說?
「妳看那邊!那邊那個!」
我順著王子的指尖看去。
「…………」
她看起來不到二十歲。頭髮是灰色的,眼睛是琉璃色,身上穿著漂亮的白色禮服,手上拿著一個自備的大袋子。
她對豪華的肉料理不屑一顧,行跡可疑地將頂多算是配菜的麵包塞進袋子裡。
話說回來,那個看起來眼熟無比的女生究竟是誰?
…………
怎麼看都是伊蕾娜。
「她挺不錯的啊……」
您在說什麼鬼話。
「不能選她。」
「為什麼?」
「她比起男人,真要說起來比較喜歡麵包跟金錢。」
「那她是來做什麼的?」
「是來偷錢跟麵包的。」
「根本就是個渣女嘛。」
「所以奉勸您還是放棄比較好。」
我沒有說謊。
她果然來參加舞會了……究竟是為什麼?她真的愛上王子了嗎?還是跟我現在看到的一樣,純粹是被麵包蒙蔽了雙眼?
我不理解她真正的心意。
「可是她長得好可愛啊……」
哎呀您在胡說什麼?
「她可是來舞會偷麵包的小偷喔?」
「這種淘氣的部分也很加分。」看來他的眼睛糊到蛤仔肉了。王子接著說:「可以幫我去跟她說說話嗎?」
「…………」
這件事實在太麻煩了,不過也罷。
「遵命。」
我假裝聽從王子的命令,偷偷溜走了。

我忘我地打包麵包。王宮舞會提供的麵包與城裡路邊攤的麵包有著天壤之別,鬆鬆軟軟又熱騰騰,讓人想吃一輩子。
這還真不錯耶……
我甚至想就這樣拋下繼母她們的委託提早回家。
「伊蕾娜……不可以……」
就在我不停把麵包塞進袋子裡的時候,不知從哪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伊蕾娜……不可以做那麼沒水準的事情……」
我回過頭來沒有看到聲音的主人,環視四周也沒有人盯著我看。
「…………?」
哎呀哎呀,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哪位?」
聲音聽起來有點像是芙蘭老師。
迷之聲回答我:
「我是妳的良心。」
「我的良心……?」
「因為妳在舞會上偷麵包,所以我從妳的心裡跑出來阻止妳……」
…………
不是,怎麼想都是芙蘭老師在跟我說話。「芙蘭老師,妳在做什麼?」反正她一定是用魔法直接對我的大腦說話吧?
「不是,我是妳的良心,不是芙蘭。」
「很可惜我的良心很久以前就死掉了。」
「不對……還在……妳還有良心……妳其實不是來這裡偷東西的──」
「嚼嚼嚼。」
「我說話時不要吃麵包。」
「話說回來,芙蘭老師現在在哪裡?我看不到妳的說。」
「我在有點遠的地方看著妳──啊,不對騙妳的開玩笑的。我是妳的良心。」芙蘭老師也就是我的良心嗯哼一聲清了清喉嚨,改口說:「我在妳心裡跟妳說話。」
她果然很不擅長說謊。
「老師,妳的工作原來是參加舞會嗎?」
「不是,我是來幫忙的。」
「果然是芙蘭老師嘛。」
「啊……不是,不是的。話說妳為什麼來這種地方?難道說真的是來偷麵包的嗎?」
「我的良心不是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來這裡嗎?」
「…………」
她不說話了。
芙蘭老師果然在這裡,不用猜也知道她一定是為了工作才潛伏於此。
至少我想她來這裡的目的跟我不一樣。
「嗨,小姐,我們的麵包好吃嗎?」
就在這時,我的目標突然出現在眼前。他有著一頭漂亮的金髮,一般來說看起來頗有魅力,面帶爽朗的笑容站在我眼前。
「我是這個國家的王子,妳是?」
「嚼嚼嚼。」
「可以請妳先不要吃麵包嗎?」
「我是伊蕾娜,灰之魔女。」我邊嚼邊回答。
「嘿~原來妳是魔女啊!」王子不知為何相當高興。「話說回來,魔女會用各式各樣的魔法嗎?」
「會啊,畢竟是魔女嘛。」
「比如說用鞭子抽人的魔法,或是把痛覺增幅三千倍的魔法,或是用輕蔑的眼神看人的魔法。」
「…………」
「啊啊!不用馬上就用給我看啦!可是那個眼神好讚!」
「…………」
原來如此,他確實是個挺不得了的變態渣男呢……
「伊蕾娜……伊蕾娜!」這時我的良心(芙蘭老師)再次直接對我的腦海說話了。「快逃……那個男人是惡劣透頂的渣男……不是妳想像的那種人……」
「不是,他跟我想像的差不多的說……」
「哎呀……!妳看男人的眼光好差……」芙蘭老師不知為何大受打擊,她好像誤會了。
「……那個,我不打算愛上這個男人的說。」
「啊,原來是這樣。」芙蘭老師的聲音頓時恢復元氣。「那麼妳為什麼來參加舞會呢?」
「……說來話長,不過我不論如何都得讓這個男人愛上我。」
「……………………………………………這樣啊。」
出現一段非常沉重的沉默。
這句話聽起來有語病。
「其實我接了一份工作。」
「嗯。」
芙蘭老師的聲音絲毫不帶任何感情讓我有點在意,但我還是繼續說:
「有一個奇怪的女生發自內心愛上了這種爛人王子,而她非常受到繼親喜愛,她們說什麼也不想讓她被王子搶走,所以才希望我阻止他們結婚。」
「那個女生就算來參加舞會,也未必能擄獲王子的心不是嗎?」
「……我也這麼建議,但是聽說她是王子喜歡的類型,所以王子絕對會愛上她。」
「原來如此莫名其妙呢。」
「……就是說啊。」
「可是這個王子的話感覺會成真呢。」
「我也有這種感覺。」
畢竟王子色慾衝腦的程度比想像中還要嚴重。
「話說回來,妳長得好可愛喔。妳住在哪裡?有男朋友嗎?」
他似乎完全沒聽到我剛才跟芙蘭老師的竊竊私語,我傻眼到無話可說。
「……不過,這麼說來就代表伊蕾娜,妳不是真的來舞會和王子談戀愛的吧?而是為了達成委託,逼不得已才來的對不對?」
「就是這樣。」
芙蘭老師好像已經忘了她是我良心聲音的設定,直接以師父的身分對我說話。
「那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妳一不小心在街上戀愛了……」
「我才不是那種會跟剛見面的人一見鍾情的隨便女人。」真沒禮貌。
「這樣啊。」情感終於回到芙蘭老師的聲音中,她用一如往常的溫柔嗓音說:「可是,犧牲自己也要讓王子愛上的方法不太值得嘉許呢。妳沒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
「…………」還是別和她說我來參加舞會是想順手牽羊,偷偷帶走值錢的東西吧。
「關於伊蕾娜接受的委託,其實妳根本不需要讓王子愛上妳。我已經想好辦法了。」
「……?」
我訝異地皺眉。
隔了片刻的沉默,芙蘭老師清澈的嗓音再次於我腦中響起。
「我準備了替身。」
「……替身?」
「是的,替身──應該說,我找到了真心愛著他的奇特女孩,把她帶了過來。想要滿足王子的癖好,就必須找到適合的人選才行。」
她說。
正巧就在這個時候。
「這、這裡……!就是舞會的會場……!」
砰咚一聲,會場的門被硬是推了開來。
一個有著漂亮金髮的女孩站在門口「欸嘿嘿」地傻笑。不管怎麼看,她都似曾相識。
…………
「老師。」
「嗯。」
我對不知道在哪裡看著的老師嘆息。
「我受託保護的女孩,就是她。」
闖進舞會的女孩自稱莉茲蕾特,接著筆直朝王子走去。

究竟為什麼芙蘭老師會把應該素未謀面的莉茲蕾特帶來舞會會場,必須給個交代才行。
兩人恰巧是在舉辦舞會的當天早上相遇的。
芙蘭老師因為王子的要求太過麻煩,垂頭喪氣地走在街上。
王子要是就這樣舉辦舞會,做出「她看起來不錯,讓她愛上我吧」之類亂七八糟的要求,對老師來說就太麻煩了。既然如此,誘惑已經愛上王子的女孩參加舞會,再把她跟王子送作堆絕對比較輕鬆。
就是這樣,芙蘭老師走在街上,尋找適合王子的女生。
實際上,預計參加舞會的女生表面上雖然對王子死心塌地,其實都對他沒有什麼興趣,全都是想著「總之只要假裝愛上他,就能拿到一大筆錢吧?太爽了吧。」或是「能去舞會白吃白喝太爽了吧?」的女生,幾乎都抱著這種不純潔的動機參加舞會。芙蘭老師看到這種狀況,說了句「哎呀,有好多伊蕾娜喔。」但那就先姑且不提了。
總而言之,尋找代罪羔羊的事情相當不順利。因為根本找不到正常的女孩子。
「欸嘿嘿……等這個工作做完……就能去參加舞會了……嘿嘿……」
因為根本找不到正常的女孩子。
「…………」
在這個幾乎所有女生都把舞會當成白吃白喝大好機會的城市裡,若是遇到真的期待與王子相遇的人,當然會覺得她不正常。
芙蘭老師在街上到處亂晃,遇到了一名一面不停嘀咕著「王子喜番……」等難以理解的話,一面買菜的奇怪女孩。
「…………」芙蘭老師看到她馬上就想。
啊啊,她一定愛上王子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隨後她靈光一閃。
對了,就把她跟王子送作堆吧。她想。
「那個……不好意思。」心動不如馬上行動,芙蘭老師立刻拍拍她的肩膀。「妳喜歡王子嗎?」
她直白的問題甚至能以憨直形容。
她──莉茲蕾特旋即發出「咿嗚!」的叫聲。
「妳、妳怎麼知道……!請問妳是哪位……?」
她大吃一驚。
「如妳所見,我是路過的魔女。」這句並不是謊話。「我看到妳好像非常煩惱,於是想跟妳聊一聊。因為我是好魔女。」但這句話完全就是謊話。「妳心裡愛著王子,卻認為那不可能實現……我說得對不對?」
「…………」
「如果妳願意,就讓我來助妳一臂之力吧?」
「助我……一臂之力……?」
聽到突然在眼前出現的可疑魔女說出這種提案,真的有人會乖乖點頭同意嗎?不不不,正常人一定會說「蛤?妳在說什麼呀快滾吧!」實際上我也這麼想,甚至還有可能會吐口水。
「咦……妳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然而莉茲蕾特是個腦袋有點秀逗的人,因此馬上就點頭了。「我好高興……!」而且還很感動。
此時的我非常擔心莉茲蕾特的下半輩子會不會淪為詐騙集團的肥羊,可是這種事情就暫且不提吧。
「請妳去參加舞會。這麼一來,我就幫妳順利跟王子結婚。」
「可是……我還有工作……」
「請問是什麼工作?」
「我現在要買菜,是繼母請我做的……」繼母與繼姊妹給了莉茲蕾特一大堆工作,避免她去參加舞會。
「喔喔,買菜嗎?請問妳家住在哪裡?」
「在那裡。」莉茲蕾特伸手一指。
「在那邊是嗎?」說完芙蘭老師一揮魔杖。
「…………」莉茲蕾特看著家的方向,看到某種奇怪的霧氣從繼母家上方飄落。「那個,那是?」
「我讓那附近的居民全部睡著了,這樣就沒有人會請妳去買菜了呢。來吧,請妳參加舞會吧。」
芙蘭老師用頗為強硬的方法結束了莉茲蕾特的工作。話雖如此,她只有產生霧氣,所以並不是真的讓大家睡著。
「……好厲害!這就是魔女的力量……!」
莉茲蕾特的腦袋果然有點秀逗,對芙蘭老師的話深信不疑。
「妳還得換一套衣服呢。」
必須打扮成適合參加舞會的樣子,芙蘭老師說完,直接舉起魔杖指向她。
芙蘭老師已經見過王子了,也接受他的委託,當然知道王子不正常的癖好,所以將莉茲蕾特打扮成王子喜歡的造型可說是易如反掌。
輕輕揮舞魔杖,莉茲蕾特身上的破舊衣裳就變成了漂亮的禮服。
「…………」
那是套以紅色與黑色為基調的皮製禮服,腳上穿著尖銳的高跟鞋,腰上還裝備了皮鞭。這身打扮看起來與其像是要去參加舞會,比較像是要拿某人來血祭。
這絕對不是芙蘭老師的癖好。
昨天王子說著「要是有人穿這樣來我絕對會一見鍾情。絕不會錯。」把一張紙交到老師手裡。那恐怕是在暗示老師「要是有我喜歡的女生,就讓她穿成這樣。」才是吧。
不論在誰眼中看來,這個打扮都不適合來參加舞會。
「……那個,聽說王子喜歡這種打扮……」就連芙蘭老師也因為把天真無邪的美少女打扮成這種奇怪的模樣感到一股罪惡感。
「沒關係……別在意……」然而,莉茲蕾特卻摟著自己胸口說:「感覺好刺激……」
「嗚哇啊……」
啊啊,這個人跟王子好登對喔……芙蘭老師發自內心想。
結果,芙蘭老師就這樣讓莉茲蕾特參加了舞會。

「就是這樣,妳們委託的案子我完全失敗了。對不起。」
舞會結束後,我回去向繼母等人報告,說明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沒想到芙蘭老師居然會在幕後做那種事情,這是意料之外的失敗。我只能向她們道歉。
我覺得自己就算被臭罵一頓也沒有辦法。
但是──
「原來如此……」繼母卻出乎意料之外地冷靜。「也就是說,我們的莉茲蕾特變成人妻了嗎……」
啊不是這一點都不冷靜。
「…………」默默聽我報告的姊姊也對人妻一詞作出反應。「人妻屬性……我可以。」
什麼妳可以我完全聽不懂的說。
「…………」妹妹也頻頻沉吟點頭。「想成灰姑娘姊姊取得了新的屬性,這樣子也不賴嘛……」
「妳們真的樂觀得要死呢。」
我甚至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根本沒必要那麼賣力?
然而實際上,莉茲蕾特獲選為這個國家王子的結婚對象,對這個國家應該不是壞事才對。
舞會結束後,我們又在這個國家滯留了一陣子,但完全沒聽到王子和莉茲蕾特的壞消息。
反而還聽到王子恢復了一名男性應有的冷靜與穩重。
究竟怎麼會這樣呢?
「一定是因為他找到了理想中的對象,不必繼續勉強自己了呢。」芙蘭老師說。
「……什麼意思?」
「沒有人會想在喜歡的人面前露出難看的模樣不是嗎?每個人在喜歡的對象面前都會裝模作樣。」
「…………」
不是,那個,我想王子本來就只有難看的樣子的說。
「總而言之,這樣王子就會好好工作了──應該吧。」
「……但願如此。」
下次再來這個國家時,我可不想再惹上麻煩。
我們就這樣聊著,朝國門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
「話說回來,伊蕾娜。」芙蘭老師突然看了我一眼。「妳喜歡什麼樣的人?」
哎呀哎呀?
「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有,我只是想知道伊蕾娜會在哪種人面前打腫臉充胖子而已。」
「…………」
讓我裝模作樣的對象嗎?
我故作沉思了半晌,接著對芙蘭老師笑說:
「這是祕密。」
芙蘭老師一定無法理解我的心情吧。
因為我跟芙蘭老師不一樣,我很擅長保守祕密。

第五章 使魔

在寬敞宅第中出生的她,對外面的世界認識不多。
她生在國內唯一的魔法師家族,一直以來被囚禁在大宅內。
「聽好了,妳要繼承我們家的基業。」
外婆對她這麼說,每天訓練她使用魔法。
使役使魔。
出生在名家,這就是她的使命。
「聽好了,盒子裡放著蔬菜吧?妳用變身魔法把蔬菜變成動物看看。」
外婆親自教導的魔法特訓嚴格又強硬,她非常討厭。她不想成為魔法師,也不希望成為魔法師,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非得學魔法不可。
「盒子裡裝了一隻老鼠吧?妳試著把牠變成狗看看。」「妳覺得這長得像狗嗎?妳要到什麼時候才願意好好學魔法?」「這樣下去妳永遠都使役不了使魔。」
日復一日,日復一日又日復一日,她不斷重複直到得到結果。
然而她的訓練不可能會有成果。
因為她發自內心厭惡魔法。
她喜歡別的東西。
「哎呀,妳又想做麵包嗎?」
她唯一的興趣,就是跟媽媽學做麵包。她會看準媽媽站到流理台前的時機,央求她教自己做麵包。
可是真要說起來,學做麵包只不過是附帶的。
她只是想要和媽媽獨處的時間而已。
因為只有媽媽瞭解她。
「每天訓練很辛苦吧──但是不用擔心,妳將來一定能使役厲害的使魔。」
媽媽常常勸諫似地對她說「我以前也常常被外婆罵。可是呢,就是因為以前常常挨罵,好好學了魔法,現在才能像這樣身為魔法師,成為這個家的一分子。外婆希望妳能變得更優秀,才會故意那麼嚴格──因為嚴格是期待的另一面。」媽媽邊說,邊摸摸她的頭。
茶色毛皮的狼在她身旁搖著尾巴。媽媽的狼使魔或許也跟媽媽有著相同的想法。

她十歲的時候第一次看見外面的世界。
媽媽帶她上街慶祝她的生日。充滿人類的世界,對只認識宅邸中世界的她來說閃閃發亮,耀眼奪目。
由於媽媽是魔法師,所以在街上備受稱讚。在這個城裡,能夠使用魔法的就只有她的媽媽與她的外婆,所以她們每次離開大宅,都會有許多人請她們幫忙。
大多都是修好破掉的杯子,尋找失物等等沒什麼大不了,能一笑拒絕的小事。
但她的媽媽反而對街上的人們露出溫柔的微笑。
「好啊,沒問題。」
並點頭答應他們的請求。
她對媽媽的身影感到崇拜,希望將來能和她一樣。
就這樣,媽媽帶著她在城裡散步的時候。
媽媽確認四下無人後說:
「老實說,我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最討厭修行魔法了。就跟妳一樣。」媽媽對她坦白道:「我以前曾經想過,為什麼非得這麼辛苦地學魔法不可。」
「…………」
「可是呢,長大以後媽媽才發現,想獲得可以伸出援手幫助別人的力量,當然得付出辛苦的代價。」
想要幫助他人,就必須獲得足夠的力量。
媽媽說她必須撐過痛苦才行。
「…………」但是她保持沉默。她並不是不理解,只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她沒有信心自己能像媽媽一樣堅強。
媽媽看著她,摸摸她的頭。
「……對不起,妳才十歲,有點難懂呢。」
接著,媽媽又悄悄跟她說了一個祕密。
「妳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自己出來玩吧。只要多多認識外面的世界,妳可能就會稍微喜歡魔法一點了。」
「……可是──」
她被嚴格禁止單獨離開宅邸。能像現在看見大宅外面的世界,也是因為她跟媽媽在一起。
她只能接受魔法特訓──在宅邸裡過痛苦的生活而已。
「從宅邸的大門往右走三十步,撥開那裡的草叢看看。柵欄上開了一個小洞。」從那裡就能離開了,媽媽悄悄地告訴她。
「媽媽呢,以前其實是個壞小孩喔。」
媽媽跟她說了能變成和她一樣的方法。
在那之後,她只要一有空閒時間,就會偷偷溜出去玩。
即使知道這麼做不應該,哪怕光是想到被外婆發現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處罰就令人不寒而慄,但是只要一溜出去,恐懼就會麻痺,所以她開始頻頻從宅邸消失。
一個人走的時候,城市的樣貌和在媽媽身旁截然不同。
這個不必在乎任何人眼光的世界十分寬廣,十分耀眼;但她同時也看到了黑暗面。她自己一個人,才知道媽媽刻意挑治安好的大街走。
城裡有形形色色的人,也有各式各樣的生物。
她發現絕對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不幸。
她看到工作失敗,被罵到狗血淋頭的大人;她看到無家可歸,在路邊睡覺的乞丐;她看到翻找垃圾桶生活的野狗;她看到在捕鼠夾中奄奄一息的老鼠。
她看到在巷弄中渾身是血,性命垂危的小生命。
「────」
這就是她第一次與使魔相遇。
然而住在寬敞宅第中的她,卻依然不明瞭外面的世界。

「……又是同一個夢。」
少女揉著眼睛環視四周。她的周遭光明四溢,複雜的資料在書桌上堆積如山,手邊放著筆,還有寫到一半的資料。
她好像是做到一半睡著了。
手邊的資料上,文字寫到一半變成歪歪斜斜的線,被眼淚或是汗水浸溼,已經沒辦法閱讀了。
「…………」
她焦躁地把紙揉成一球往後扔。這裡是她的房間,沒有人會責備她。
而且,這間宅邸除了她已經不剩下任何人了。
自從半年前的那一天開始,人就自這座宅邸絕跡。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喪失了性命。
就算多麼髒、多麼亂,也沒有人責備她。
「我要更努力……更努力才行……」
少女再次提筆。
她著了魔似地嘀咕,繼續振筆疾書。

「請問兩位有使魔嗎?」
我們在寂靜之國巴拉德的入境審查進行到一半,就被官員小姐召見。官員小姐對我們說「有重要的事情想跟兩位說。」就請我們進到國門旁的房間,關門上鎖,並提出這個問題。
使魔。
「沒有呢。」芙蘭老師搖頭道。
「跟右邊一樣。」我也點頭回答。
追根究柢,魔法師單憑自己就能解決大多數問題,幾乎沒有非得使役使魔才能解決的狀況。使魔如今甚至被稱為純粹的傳統技藝,持有使魔的魔法師反而比較少見。
「這樣啊……」
但官員小姐聽到我們的回答,表情反而掩上一層陰影。
哎呀哎呀。
「難道說要使役使魔才可以入境嗎?我們不只沒有使魔,也幾乎沒有關於使役使魔的知識說……」
傷腦筋。
無法入境就頭痛了呢──如此一來就只能露宿野外了。
不過看來是我想太多了。官員小姐說「不是。」搖了搖頭。
「不論有沒有使魔都可以入境。想委託兩位的事情與入境無關。」
「那是為什麼呢?」
芙蘭老師拋出十分合理的疑問。
官員小姐面不改色地說:
「我國唯一的魔法師家族自古以來就會使役使魔。從歷代祖先到現任當家都繼承了這項傳統。」她接著說:「我們有在那個家族──不對,在這個國家發生的問題想要委託兩位。」
她將一張紙放在我們面前。
那是交給魔法統合協會的委託書,酬勞欄位寫著在寂靜之國巴拉德滯留期間住宿費與飲食費由國家全額負擔,以及額外的酬勞金。
金額相當可觀。
足以令人倒抽一口氣。
「我們想用相同的條件,請兩位接下這份工作。」
然而,酬勞金額如此之高。
就純粹代表他們的問題十分棘手。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芙蘭老師拿起那張紙。
我從旁瞥了一眼,只看到「捕獲使魔」這行字。
「我國魔法師家族使役的使魔有一隻失控暴走,家族慘遭滅門,唯有身為主人的少女倖免。失控的使魔現在仍偶爾會在城裡出現,威脅居民們的生活……這是我國的問題,原本不該厚顏無恥地委託旅人幫忙,但是──」
使役使魔的家族,除了身為主人的少女,其餘人全死了。
換句話說──
「我國只剩下一名魔法師了。」
只剩下讓使魔失控的罪魁禍首了吧。
由此可見,滅門慘案發生的時候,少女自己明顯並不具有收拾事態的能力與餘力,所以官員小姐才會委託我與芙蘭老師這兩名旅人。
對她來說,我們此時造訪這個國家可說來得正是時候。
「…………」
芙蘭老師看著那張紙陷入沉默。
於是我在她身旁發問:
「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官員看了我一眼,短短地回答。
卡蓮。
那就是獨自留在宅邸中的可憐少女的名字。

城市景觀似乎帶著一股淡淡的潮水香味。
在和緩的坡道上,海面的耀眼光輝燦爛奪目,大海近在眼前。
預計搭船回到王立瑟雷斯特利亞的芙蘭老師,旅途即將來到終點。
「牠是在天還矇矇亮的時候出現的。我們家養的狗突然開始狂吠,還以為是什麼往窗外一看,就看到牠了。恐怖的模樣害我差點沒被嚇死。」
老師二話不說接受委託,我就和她一起展開調查。
在城裡和擦肩而過的人問話,便能得知卡蓮的使魔確實讓城鎮居民人心惶惶。
目擊情報多到不勝枚舉。
「我們店外的垃圾箱被翻得亂七八糟。牠靈巧地翻開垃圾箱的蓋子,只吃了裡面能吃的東西。是沒有遇到什麼災情──」
據說,牠的模樣宛如一頭猛獸。
黑色毛皮、綠色眼睛、尖銳牙齒,以及骯髒鋒利的爪子。外表看起來似乎有點像是狼,但是身材巨大無比,體長大約與成年男性不相上下。
「牠喜歡吃麵包,常常在我們的店外面眼巴巴地盯著麵包看。如果是常來的流浪小丫頭,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人趕走,但牠實在是太大隻了。我家還有小女兒,一想到牠會對我們不利就冒出一身冷汗啊。」
牠平常不常在人前現身,不過似乎會被愛吃的麵包吸引,智商並沒有特別高。
然而,為什麼這座城市的人們放任這種野獸半年不管呢?就算外表看起來嚇人,既然是會偷拔作物、翻找垃圾的可怕怪物,究竟為什麼沒有人出面處理?
聽到我十分合理的質疑,巡邏的衛兵回答我說:
「我們嘗試捕捉牠好幾次了,可是都徒勞無功。我們募集城裡居民的幫助,總動員追著牠跑──但是那隻狼逃跑的速度太快了。我們這些沒辦法使用魔法的一般人實在不可能抓到牠。」
衛兵語帶嘆息地說:
「要是能借助這個國家的魔法師的力量就好了──」
據說。
自從家人全部過世之後,使魔的主人卡蓮就把自己關在大宅裡,再也沒有出來。
或許是對住在宅邸的魔法師家族感恩,不少居民同情她悲慘的遭遇,偶爾會去看看她的樣子,並留下食物給她吃;但沒有半個人看到卡蓮的身影。
現在沒有人知道她在緊閉的大門後是不是還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請問那棟宅邸在哪裡?」
衛兵對我點了一下頭,伸手一指。
指向城市另一頭那棟偌大的宅第。

既然掌握到了使魔的特徵,以及大致上的生態,情報就應該足夠了。
接下來該做的事情,首先是找旅館下榻,再尋找使魔的行蹤,以及──
去找卡蓮──前往素未謀面的少女閉門不出的宅邸。
想要迅速解決這起事件,這些事情想必不可或缺。
但是姑且不提這些。
「呃……先來一盤主廚推薦的沙拉,最便宜的咖啡,還有從這邊到這邊的每一種麵包。就這些。」
我砰一聲闔上菜單。
大致做完街訪調查之後,我們來到城裡的咖啡廳面對面而坐。店員問我要點什麼,於是我就點了夢想中的「從這邊到這邊全部來一份」。
「點這麼多沒問題嗎?」
服務生手忙腳亂地登記時,芙蘭老師在一旁側著頭問。
不用擔心,畢竟──
「飲食費會全額負擔呀──!」
既然是免費的,盡量點有什麼關係?思考回路壞掉的結果,就是害我做出這種荒唐的行徑;不過老師依然跟平常一樣克制地對服務生說「啊啊,我只要紅茶就好。」真謙虛。
「可是伊蕾娜,妳點這麼多不要緊嗎?」
服務生離開後,老師傾身向前小聲地問我。
她是在擔心我沒辦法全部吃完嗎?
「不用擔心,這間店是可以外帶的優良店家。」
「不是這個問題。」老師傷腦筋地搖了搖頭。「妳的錢夠嗎?」
「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錢。」
停留在這個國家的期間餐費會全額給付,不論花了多少,只要記得領發票就會全部還回來。真是太棒了。
「但是委託如果失敗,錢就不會回來了喔?」
「!」
「不是,一般來說都想得到吧?」
「………………………………………………………………我知道啊。」
「先跟妳說,我不會請妳吃飯喔。」
「老師,我們絕對要達成這個委託。」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更不一樣的情況下聽到這句話的說……」
不過,就算產生自己付錢的風險,也來不及取消了。服務生把我點的東西端了過來,事到如今已經後悔莫及了。我垂頭喪氣地叫住服務生小姐說:「啊,不好意思……可以給我外帶用的袋子嗎?可以的話麻煩多給我一點。」
服務生小姐面帶疑惑的表情拿了袋子過來。
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把麵包全都塞進袋子裡。
老師茫然地看著我,啜了一口紅茶。
「離開這間店之後──就得去找卡蓮了呢。」
她像是突然想起來似地說。
「…………」我整理好袋子後點頭道:「說得也是。」
坦白說,我跟芙蘭老師一樣,幾乎沒有關於使魔的專門知識。
如果能幫助使魔的主人卡蓮阻止牠,就應該那麼做。如果她因為某種原因無法離開宅邸,就應該幫她解決那個問題。
除了見她一面別無他法。
不過,若是要和她見面。
「從現在開始我跟老師還是分頭行動比較好。」
「的確。」
老師說:「雖然不知道卡蓮現在的狀況怎麼樣──既然半年沒有離開宅邸,想必是有某種隱情吧。」
不僅失去了家人,應該控制的使魔還在城裡胡作非為。她不太可能什麼也沒想,只有在家悠閒度日。
說不定,她跟宅邸一樣關上了內心的大門。
既然如此,就必須去見她好好談談。但是現在我們兩個人一起行動,兩個人一起過去真的能讓她敞開心房嗎?
恐怕會有困難。
「我一個人去找卡蓮吧。」
根據官員小姐的說法,卡蓮似乎比我還小幾歲。
既然如此,前往宅邸的人由年紀較為接近的我比較適合。
「麻煩妳了。」老師點頭道:「我就負責追蹤使魔的去向吧。」
接著我們稍作休息之後起身離席。
走出咖啡廳時,老師提議:「旅館要先預約才行呢。一天結束後,我們再集合互相報告結果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麻煩找便宜一點的旅館。」
「就住貴一點的地方吧。」
「老師。」
「住宿費就各付各的吧。」
「老師。」
結果兩人爭論了一番,決定住在有點貴的旅館。
這下不論如何都得達成委託了呢……

「不好意思打擾了~門開著我就自己進來了喔~有人在家嗎~」
那麼那麼。
在某間豪宅,有一個用魔法輕輕鬆鬆撬開大門的鎖後,說著超級假惺惺的話,大搖大擺非法入侵的魔法師。
這個毫不猶豫做出犯罪行為的女人是誰?
沒錯,就是我。
「……沒有回應呢。」
人家堂堂正正地走正門進來,不理人家是怎麼回事?我一面疑惑地想,一面走向眼前聳立的巨大宅邸。
對一名不知是死是活的少女不需要客氣,宅邸的門也被我輕輕鬆鬆用魔法打開。
「…………」
一反漂亮的外觀,宅邸內部凌亂不堪。
過去應該吊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悽慘地躺在紅地毯上,碎片散落一地。掛在牆上的繪畫漆黑骯髒,樓梯則是到處坑坑疤疤,宛如颱風過境。
每踩一步,水晶燈的碎片便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卡蓮應該就在這棟豪宅的某個地方──
「有人在家嗎?」
由於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才能遇到她,於是我隨便亂晃,邊散步邊打招呼。
在大宅子裡找了一陣子,腳下的東西從玻璃碎片變成揉成一球的紙團。我撿起其中一張攤開,看到紙上寫了歪歪斜斜的文字。
我一一把紙團撿了起來,繼續向前走。
終於,紙團帶我來到宅邸深處──一扇半開的門前。
「…………」
門後是一間寬敞的房間,同時也是一間雜亂的房間。
延伸到走廊上的紙團在房間的地板及床上散落得到處都是,到處都有被圖釘釘在牆上的紙張。
在門的嘎吱聲靜靜響起的空間中,開著的窗簾在陽光下搖擺,自窗外吹來的微風翻動在書桌上攤開的書本。
趴在桌前的少女輕輕皺起眉頭,坐了起來。
金色的頭髮稍微超過肩膀,她果不其然如同良家大小姐一般,穿著到處都有過度裝飾的昂貴長袍。
她的年齡大約比我還小兩、三歲左右。面容留有一絲稚氣的少女終於發現我站在門前,把臉轉向我。
我看到她昏暗的雙眼,以及眼睛正下方淡淡的黑眼圈。
「……誰?」
不知是因為疑惑而皺眉,還是純粹難以忍受睡意,她露出難以判斷的表情側著頭問。
該怎麼回答讓我有些猶豫。
「我是正在旅行的魔女。」
總而言之我這麼自我介紹。
「我是來阻止妳的使魔在城裡大鬧的。」我說。
「…………」
聽到我的話,她不知想到了什麼,面不改色看著我陷入沉默;但她一定知道城裡發生的異變。
或許是感到責任感,又或許是為此感到痛苦,她一定身在城裡最艱辛的立場。所以我站在原地,等待她的回應。

魔女之旅⑨

終於,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一句話。
「非法入侵。」她只有這麼說。
「…………」
眼前的她比想像中還要冷靜。

和伊蕾娜分頭行動之後,我問了居民很多問題,但是沒有得到什麼有力的情報。
城裡的居民看過好幾次使魔,但由於牠神出鬼沒,因此完全無法想像會在哪裡出現。
我傷透了腦筋。
不過,土法煉鋼到處亂走的結果,倒也不是一無所獲。
「……這是?」
不知道跟使魔有沒有關係。
或許會偶然間撞見使魔──我懷著這種希望走在城市的小巷子裡時,找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昏暗的巷弄正中央,是一個放在盤子上的麵包。
「…………」
是有人不小心掉的嗎?不知道為什麼放在盤子上。怎麼看都像是有人刻意放在這裡的說。不對不對,不管怎麼想這都是陷阱。
「哎呀……」
抬起頭來,巷弄深處又擺了一個麵包。
這個時候,就連遲鈍的我也發現了,這條路一路上都是放在盤子上的麵包。
「哎呀,太浪費了……!」
我一個一個撿了起來,裝進袋子裡。
真是太荒謬了。這一定是為了逮到使魔而設下的陷阱。既然如此,想到這種浪費麵包計策的人,恐怕就在這條麵包大道的盡頭守株待兔。
我知道有一個人買了這麼多麵包。
應該說剛才我跟她還在一起。
「伊蕾娜……妳真是的。」
她應該去找卡蓮了才對──究竟在這裡做什麼?不過,我絕對不准她實行這種浪費食物的作戰計劃。
所以我為了對在這種亂來計劃最後等著的伊蕾娜罵一聲「亂來!」開始回收所有的麵包。
不久之後,我找到最後一個麵包。
麵包原本放在盤子上,只有最後一個放在奇妙的位置。
那被吊在路燈下。
而且還灑滿奇怪的白粉。
太可疑了……
儘管不知道吃下去會想睡覺,還是會全身麻痺動彈不得,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麵包絕對與一般的麵包不一樣。這個陷阱太明顯了,可是只要不吃下去,就絕對不會有任何害處。
於是我拉下最後一個麵包,拿在手裡說:
「伊蕾娜,妳在哪──」
妳在哪裡快點出來,喂~我原本想這麼說。然而我話還沒說完,聲音就在途中變成了「呀啊!」這聲丟臉的尖叫。
「…………」
恐怕只要動到最後一個麵包,陷阱就會啟動。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變得跟剛才那個麵包一樣,倒吊在路燈下了。
我的雙手被綁在腰旁邊,雙腳也跟裙子一起被綑在一起,就這樣動彈不得,只能在路燈下搖晃。
真是太丟臉了。
然後。
就在我丟臉到臉快噴出火來的時候,設下陷阱的罪魁禍首從暗處現身。
是伊蕾娜嗎?是伊蕾娜吧?一定是伊蕾娜不會錯──我在看到那個人的臉之前都這麼想。
「沒想到居然這麼容易就抓到你──使魔終究只是隻狗啊。」
眼前出現一名魔女──但不是伊蕾娜。
她穿著白色長袍,頭戴白色三角帽,胸口驕傲地別著星辰造型的胸針,以及月牙造型的胸針。她的頭髮是金色的,年紀大約與我相仿。
「…………」她看著我渾身定格,嘴裡叼著菸管呆若木雞。
「…………」我則是在被吊起來的時候就已經無法動彈了。
話說回來仔細想想,在委託我們這種四處漂泊的旅人之前,世上有一個組織專門處理魔法師引起的事件。官員小姐在向我們求助之前,先向那邊求救也不奇怪。
魔法統合協會就算已經派遣魔法師前來也不稀奇。
簡單來說。
眼前出現的是張十分熟悉的面孔。
師妹席拉在我眼前現身。
「……妳在幹嘛啊?」她用非常非常冰冷的語氣,連同一口煙朝我拋出這句話。
「……我看起來像是在幹嘛?」
「看起來像是在犯蠢。」
「…………」我看著她陷入沉默。
「…………」席拉看著我陷入沉默。
「…………」終於,我忍不住把眼睛別開。「那個,總之能先放我下來嗎?」
席拉嚴肅地點頭。
「待會一起去吃飯吧。我請客。」
「不要這樣不要對我這麼溫柔。」
「缺錢的話跟我說啊?我可以幫妳的忙。」
「真的不要這樣這本來就是一場誤會──」
「好好好,我會跟妳徒弟保密的。她要是知道自己尊敬的師父亂撿路上的東西吃一定會很難過。」
「啊,關於那點沒有問題。伊蕾娜已經看膩我的那種醜態了。」
自己說著說著開始難過起來。我在說什麼呀?
「…………」席拉露出微妙至極的表情,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待會一起去吃飯吧。我請客。」
「不要這樣不要對我這麼溫柔。」

「我知道妳遲早會來。」
或許是因為沒有體力拒絕我這個非法入侵者,又或者是因為我是魔女,她瞄了一眼我胸口的胸針。
接著用瞭然一切的表情說:
「妳是來殺我的對不對?」
…………
不對她完全不懂呢……
她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不是,那個……不是喔。」為什麼妳會有那麼可怕的想法?難道是疲倦到那種程度了嗎?「我只是來跟妳談談的而已……」
「談完之後就會殺了我對不對?可是不行,想殺我請妳再等一下。」
不是,就說了我不是來殺卡蓮的說……
話說追根究柢。
「我如果是為了殺妳才偷偷溜進宅邸的話,早在妳悠悠哉哉睡午覺時就結束了說。」
「!」
「不是,妳吃驚個什麼勁啊。」
又不是什麼一般想不到的事情,她果然累了吧?都犧牲睡眠到眼底冒出黑眼圈了。
「那麼,妳既然不是來殺我的,是來做什麼的?」
「我剛才應該跟妳說過了說。」算了吧,我就再和她說一次吧。「我是來阻止使魔在城裡大鬧的。」
「…………」
聽到我的話,她瞄了一眼我背後,歪著頭問:「魔女小姐,妳沒有使魔嗎?」
「如妳所見。」
「關於使魔的知識呢……?」
「很可惜沒有。」
「那麼不就不知道要怎麼辦才能阻止使魔了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呢。」
所以我才來見妳。丟著使魔不管關在家裡真正的原因也好,阻止使魔的方法也罷,打從一開始要是知道這些,我就不必特地做非法入侵之類的事情了。
「是喔。」
卡蓮輕點了下頭。
不知道她是不太擅長表達感情,還是還留有一點睡意,她垂下眼不肯看著我的眼睛,慢慢說了起來。
「使魔指的是獲得魔力的動物。使魔失控時,阻止牠的方法有兩種。第一就是解除主從關係。如此一來,使魔就會變回原本的樣貌,也能阻止我的使魔威脅城市的安寧。」
那麼就這麼做如何?這句冰冷的話來到喉嚨,就被我嚥了回去。
儘管有阻止的方法她依然閉門不出,就代表選擇這個方法絕非易事。
至少現在的她看起來不像是沉浸在傷感之中。
「要怎麼解除主從關係?」
「妳知道了能怎麼辦?」
「我可以幫妳。」
「不必。」卡蓮簡潔地拒絕了。「這是我的問題,與妳無關。而且就算妳幫我的忙,我也沒辦法支付酬勞。」
酬勞的話,我有在別的地方狠狠敲詐一筆的機會,所以不用那麼在意的說。
「如果妳要支付酬勞給我才滿意的話,就跟我說使魔失控暴走的原委吧。這樣如何?」
「……為什麼話題以妳要幫我的方向前進?」
「因為妳對支付不出酬勞感到愧疚啊。」
「我不是愧疚,只是因為使魔暴走的原因是我,所以非得由我來解決才行的意思。」
「也就是自己負責收拾自己引起的慘劇嗎?」
「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嘆了口氣。
「妳先別在乎這些麻煩的想法。把使魔放到城裡的責任等問題解決之後再來處理,現在已經不能選擇手段了。」
「…………」她看著我沉默了半晌。
接著,終於。
「我們才剛見面妳就要我相信妳?」她側了側頭說。
「妳不用相信我也沒關係,但請妳利用我。」
這樣至少比自己一個人在書桌前掙扎還有效率──我回答。
「…………」
她沉默不語,看了窗外一眼,接著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相框,散發出十分不情願的氣息。
「……我知道了,那我就利用妳。」然後這麼回答。
就這樣,我姑且站上了讓使魔恢復原狀的起跑點。這時我突然想到某個問題。
「阻止使魔的另一個方法是什麼?」
除了解除主從關係之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阻止使魔?
她沒有看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殺死主人。」
主人一死,使魔也會死──她說。
她在沒有人類,也沒有使魔的大宅裡回答。

「妳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
在巷弄中。
我擺出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般的表情問席拉,她就把菸管中累積的灰燼敲落附近的地上回答:
「我大概是一週前被派來這個國家的。妳呢?」
「今天剛到。我跟徒弟伊蕾娜碰巧來到這裡,就被委託兩人一捕捉使魔了。」
「…………」聽到伊蕾娜的名字,席拉露出有些奇妙的表情,點頭說:「這樣啊。」
「?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
「?」啊啊,這麼說來。「妳的徒弟,沙耶最近好嗎?」
「…………最近她──不,現在不該說這件事。」
「……?」
「比起這個,總之妳們的目的跟我一致對吧?」
「是呀──希望妳能幫助我們。」
「只要妳下次別再妨礙我的作戰就可以。」
「哎呀我有妨礙過嗎?嗯呵呵。」我沒有印象呢。
「…………」席拉不假辭色地皺起眉頭。
不論如何,在那之後我和席拉說明了自從抵達這座城市後大致上收集的情報,以及伊蕾娜現在正前往宅邸的事。她「是喔。」了一聲,無所謂地點了點頭說:
「那麼可以把使魔的主人全部交給她處理嗎?」
「可以,不過捕獲就全由我們負責就是了。」
如今依然不知道使魔的居所。就連牠在哪裡,在做什麼都一無所知。「這一週有什麼成果嗎?」
「總之我知道牠愛吃麵包。」
「啊啊,原來妳也去街訪調查。」我跟伊蕾娜也掌握了這則情報。「還有什麼別的嗎?」
「牠好像不吃掉在地上的麵包。」
「…………」
「還有呢?」
「就這些。」
「就這些?」
根本就是不用一天就能找到的情報嘛……
「代表對方只找得到這些情報啦。我調查了整整一週,結果到現在一次也沒有看過牠。」
「…………」
因此才會祭出在巷子裡擺麵包的苦肉計嗎……結果釣到的是我就是了。
席拉煩躁地抓了抓頭,拋下一句:「……明明到處都會出現,卻到處都找不到。真是隻麻煩的狗。」
「好了好了,到處都會出現,就代表說不定只要耐心等,就能等到牠出現呀?」凡事都要樂觀思考。
「要是那麼簡單就出現,我就不用那麼辛──」
席拉說到一半,望向剛才吊著我的路燈。
我也慢了一拍看過去。
因為我在餘光中瞄到有東西在動。
「…………」
話說回來。
突然離題一下,這時的我想到某件事情。
席拉在巷弄中擺的麵包應該全都被我一個一個收進袋子裡,但在拿起最後一個麵包,被吊在半空中時,那個袋子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不僅如此,又由於席拉突然出現,害我完全忘了那袋麵包的存在。
而就在剛才,我想起了這件事。
就在目擊使魔嘴裡叼著袋子的時候。
「…………」席拉渾身定格。
「…………」我也渾身定格。
原因是使魔突然憑空出現,不過牠的模樣更令人吃驚。
傳聞幾乎都是真的。
黑色毛皮、綠色雙眼、尖銳牙齒、鋒利又骯髒的爪子。外觀看來酷似一隻狼,但身軀卻巨大無比,體長大約與成年男性不相上下。確實如傳聞所述,體型相當龐大。
然而,唯有一點與傳聞中不同。
使魔骨瘦如柴。
從黑色的毛皮上也看得出來,牠的手腳跟樹枝一樣細,尾巴垂了下來,站在地上的雙腳也不停顫抖。牠一定飢餓難耐,就算是這樣,牠也沒有吃掉眼前的麵包,而是叼著袋子,對我們不屑一顧──說不定牠根本沒有看我們的餘力──直接跳上民宅的屋頂,拖著腳離開了。
我們只能懷疑在眼前突然上演的這一幕是不是真的。
那麼虛弱的生物真的是威脅城市居民的使魔嗎?
「……剛才那是……」席拉終於轉向我說:「我說,剛才那隻,是不是要追上去比較好?」
「……說得也是。」
說完我點頭取出掃帚。
終於逮到使魔的尾巴了,豈能輕易放開。
我們必須找出牠過去究竟在哪裡做了什麼,才會瘦成那個樣子。
因為越變越小的使魔背影看起來非常非常虛弱。

卡蓮說。
只要和使魔締結契約,就能以魔法改變動物的外型,讓牠終生為主人效忠,變成遵守主人的每一句話、使命必達的奴隸。
締結主從關係讓使魔能從主人身上借用魔力,身體能力隨之提升,不只外表會產生變化,還會變得能使用魔法,或是智力提升到能夠說話,產生大約這種程度的變化。
話雖如此,這也是順利締結契約的情形。
那麼失敗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卡蓮聽到我理所當然的疑問,看著資料回答:
「若是失敗,使魔就不會變成主人希望的外表。大多數情況下,在失敗的瞬間就會死亡。」
「…………」
既然如此,這次的使魔狀況似乎不太一樣。因為現在使魔正在城裡自由自在地遊蕩。
「一度締結契約後再暴走會發生最嚴重的事情。」
卡蓮說:「我的使魔就是這樣。」
「會發生什麼事?」
「使魔會暫時狂暴化,殺死所有靠近的人。」
「…………」現在孤身一人不停研究的卡蓮或許就是結果。「暫時就代表暴走狀態遲早會結束對不對?結束後會發生什麼事?」
「會不再聽從主人的命令,只依照自己的意識行動。」
那就是卡蓮現在的使魔了吧。受到不完全的契約約束,卻又不被主人束縛,就這樣在城市裡徘徊。
解除契約的手段一體兩面。
只要身為主人的卡蓮失去生命,或是解除不完整的主從契約。
卡蓮是在尋找解除契約的方式時遇到瓶頸。她不論如何都做不出解除契約的魔藥。
這間宅邸雖然留下了各種魔法資料,不過到處都沒有記載和使魔解除主從契約魔藥的調製方法。
對這間宅邸的人來說,和使魔解除契約想必難以想像。
「半年來我一直研究,但還是沒有結果。」
她只有揉了一堆紙團,卻什麼成果也沒有。犧牲睡眠,用盲目摸索的方式調查魔法實在是太困難了。
找資料、建立魔藥配方、調製、失敗,她每天都重複一樣的事情。歷經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令宅邸受到損傷,水晶燈掉了下來,繪畫滿是髒汙,即便如此她依然不停研究。
「…………」我拿起她放在桌上的資料。「狀況我明白了,總而言之請妳把手邊所有的魔藥配方全部交給我。」
「可是我做的全部都失敗了──」
「但我做的結果可能會不一樣。」
「……我知道了。」
卡蓮猶豫地點頭,我從她手裡接下配方,開始比對我手邊的資料。我對使魔沒有半點知識,不過還算是有在那之外的知識與經驗。
所以我在她身旁,跟她一樣在書桌前展開研究。
「…………」
「…………」
兩人都沉默不語,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振筆疾書,接著又把紙揉成一團往背後丟。
我們把時間拋到腦後,一直進行到太陽下山。
時間靜靜地流逝。
「……這麼說來,那隻使魔原本是狗嗎?」
我在讀資料的時候,忽然想到這個問題這麼問。
「?為什麼?」卡蓮訝異地回頭看我。
「沒有,因為我聽傳聞說牠長得像狼。」
但是我也沒有親眼看過使魔,所以認為只是一般的謠言。這也出於狗如果變大就會長得像狼這胡亂的推測。
「不對。」
看來我隨便的推理錯了。
「完全不對。」
而且還大錯特錯。她用力搖頭,使髮絲紛飛。「我們能把使魔變成喜歡的外表。締結主從契約後,不論變成什麼樣子都可以。」
從她口中描述使役使魔的魔法推測,聽起來像是某種變身魔法的應用。這麼一來的確,不論變身成什麼模樣都不奇怪。
她離開書桌轉頭回答:
「我們家代代培育狼的使魔,所以才會變成狼。」
既然如此。
「那原本是什麼動物?」
我純粹感到好奇。
我只是覺得有點在意而已。
「…………」
她聽到我極其自然的疑問,雙眼因為猶豫與困惑蕩漾。
難道我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嗎?難道我說錯話了嗎?她不尋常的模樣讓我感覺到一絲違和感。
「我的使魔是──」
最後。
她猶豫了一陣子後。
回答了我。

使魔叼著裝著麵包的袋子,來到城市外圍的小工廠遺跡。原來如此,這裡杳無人煙,住在這種地方難怪沒有人發現了。
更別說牠平常都在屋頂上飛簷走壁。
「說神出鬼沒或許是理所當然呢。」
席拉躲在使魔看不到的陰影處,點頭同意:「畢竟沒什麼人會在意屋頂啊。」
「……就是說呀。」
我也在遠方觀察使魔頷首。
黑色毛皮的狼從屋頂跳到地上,筆直前往工廠遺跡一角的小屋。
剛才明明還站不穩,牠的腳步卻毫無迷惘,看起來也不會疲憊。
使魔慢慢地走向小屋。
「怎麼辦?要把牠抓起來嗎?」
席拉取出魔杖,看了我一眼。牠的動作與方才不同,現在想用魔法抓住牠應該易如反掌。
「…………」
我沒有回答,只有在遠方觀察使魔的模樣沉默不語。
使魔注視的小屋裝滿各種食物。
有水果、有作物、也有麵包等,放著各式各樣的食物。使魔把剛才叼來麵包放了下來,就待在原地不動了。
牠沒有吃。
牠恐怕從很久以前,就會來這裡囤積食物了──裡面好像有人,或是某種動物,從遠方看得見放在小屋前的食物有被吃過的痕跡。
「……那傢伙在幹嘛?」
「…………」
我依舊沒有回答。
但毫無疑問的是,就算今天不逮到牠,明天、後天──只要繼續等下去,使魔一定會繼續在這裡現身。
不需要硬是今天把牠抓起來。
最後,使魔離開了。牠和造訪這裡時一樣,緩慢又無力地走向城市的方向。
「…………」
「…………」
結果我們沒有下手捕捉。就算不勉強今天行動,未來還有很多機會,所以應該沒有關係。
就結果來說,我們這時的判斷並沒有錯。
使魔離開的下一刻。
有人從小屋裡爬了出來。
三個身穿破布的小女孩東張西望地跑了出來。

那天晚上回到旅館,芙蘭老師和席拉小姐在等著我。
老師跟我說自己偶然間遇到席拉小姐的事情,以及席拉小姐的目的和我們相同,所以一起行動的事情。
不僅如此──
「總而言之,我們大致上掌握了使魔的行動,隨時都能抓住牠。」
她還說出這句可靠無比的話。
然而──
「…………」
我無法老實地感到高興卻也是事實。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不要捕捉牠。為了卡蓮好,也為了使魔好。
「妳那邊進行得如何呢?」
芙蘭老師側著頭問。
我開門見山地回答:
「卡蓮決定要製作魔藥。只要魔藥完成,使魔應該就能變回原本的樣子了。」
聽到我的話,席拉小姐說了聲「這樣啊。」點了點頭。
「所以說,那隻使魔原本是什麼動物?」她看著我問:「那不是一般的動物吧?」
「…………」
看到我沉默不語,兩人說出她們白天看到的光景。
使魔的外表和傳聞中大致相同,但是骨瘦如柴。住在破舊小屋中的小女孩。以及使魔只有照顧小女孩,自己卻什麼也沒吃就離開,這難以理解的行動。
看到整個經過的席拉小姐跟芙蘭老師說自己最後失去了捕捉使魔的意願。
「我們想抓的是破壞農作物、偷吃食物、見人就逃的使魔。現在的使魔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那樣。甚至讓我們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威脅人類生活的怪物。」
妳知道些什麼嗎?芙蘭老師看著我問。
我知道。
因為卡蓮跟我說了使魔原本是什麼樣子,所以我知道。
我也知道為什麼使魔會收集麵包帶回小屋裡。
我全都知道。
「…………」
我猶豫地開口:
「卡蓮的使魔,名字叫做潔絲卡。」
說出使魔與卡蓮的故事。
又或者是兩個小女孩的故事。

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卡蓮獨自一人走在小巷裡。
當時的潔絲卡性命垂危。
她黑色的頭髮在後腦勺綁成一束,眼睛是綠色的,皮膚是淡淡的褐色,全身上下都是瘀青與傷痕。她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卡蓮分不出來是不是原本就是那種衣服,還是在這裡被打成這樣的。
因為那與其說是衣服,比較像是裹在身上的破布。
卡蓮無法理解潔絲卡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起碼知道她沒辦法自己走路。
但是卡蓮身為魔法師還太不成熟了。
她還不會療傷的魔法。
「……等我,我去求救。」她對不知名的少女這麼說。
那時的她只能做到這點程度。
「不行。」潔絲卡卻抓住她的手,拒絕了她。「不可以叫人。」
她說。
她是被麵包店老闆教訓成這樣的。她偷走麵包店的麵包,行跡敗露後被追上,慘遭痛打了一頓。
「因為我偷了好幾次,對方一定也忍不住了。他說要教訓我到不敢再偷,才把我打成這樣。」
這是自作自受。她躺在地上笑道。
明明奄奄一息了,她卻似乎還有笑的力氣。
「…………」卡蓮俯視潔絲卡說:「那我能幫上什麼忙?」
潔絲卡聽了回答:
「我想吃麵包。」
那是個微不足道的願望。
「…………」
這種時候,卡蓮的媽媽會怎麼做?
會毫不猶豫地幫助她嗎?
笑著答應城裡居民願望的媽媽會怎麼做?
「──我知道了。我買給妳吃。」
所以卡蓮答應了潔絲卡的請求。
這是她第一次吃街上賣的麵包。
她覺得不怎麼好吃。又冷、又硬,也沒有什麼感動。她覺得媽媽做的麵包好吃多了。
可是在城鎮裡這一定算是好吃吧。
因為潔絲卡津津有味,淚流滿面地吃著卡蓮買的麵包。

不可思議的是,她跟潔絲卡似乎很有緣分,之後卡蓮每次偷溜上街都會遇到她。
有的時候她被人追,有的時候她邊走邊吃著恐怕是偷來的麵包,有的時候還會用銳利的眼光盯著麵包店的櫥窗。潔絲卡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街上閒晃,而她每次遇到卡蓮,都會和她打招呼。
「這麼說來,上次的事情我還沒跟妳道謝呢。」
某天潔絲卡把一包東西塞進卡蓮手中。那包東西軟軟的,又有點溫暖。
裡頭裝了一個便宜的麵包。
「上次謝謝妳救了我一命。」
看來她非常喜歡麵包。她一定以為只要自己喜歡,對方就肯定也會喜歡。
不,可是。
「……這不是偷來的吧?」
「這是祕密。」潔絲卡在嘴唇前面豎起食指笑了笑。
「什麼祕密?」
「等我們要好一點我再告訴妳。」
「妳就算想隱瞞也很明顯的說。」
明明差點死掉,卡蓮又看過好幾次潔絲卡偷麵包的光景。事到如今就算想要隱瞞,手中的麵包從何而來也顯而易見。
收到偷來的贓物也高興不起來,如果跟上次一樣是賭命偷來的,就更不用說了。
「妳為什麼要偷東西?」
卡蓮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給別人添麻煩,她還能如此平淡自如。
「妳問我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沒別的方法啊。像我這種人不可能找到正當工作,就連明天有沒有東西吃都不知道。想活下來,就只能翻垃圾桶,或是偷東西。」
她看起來並不悲觀。
她的語調非常開朗。
「我為了活下去,幾乎沒別有的方法。」
接著她說:
「可是我不會不幸。」
不躲也不閃直視卡蓮的臉。
「因為覺得自己不幸度過一生太無聊了。」

那句話聽起來像是在委婉地揶揄卡蓮的人生很無聊。潔絲卡不可能知道卡蓮在家裡受到何種對待,但是即使知道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卡蓮還是覺得有點不甘心。
自己被囚禁在狹窄的宅邸裡度過無聊的人生。她無依無靠,身為小偷活著卻依舊笑容滿面。
在那之後。
卡蓮開始認真地進行魔法特訓。她聽外婆的話,努力練習魔法。
每次偷溜上街,她都會跟潔絲卡見面。
潔絲卡教了卡蓮很多事情。哪間餐廳的廚餘最好吃,該怎麼偷麵包店的麵包,還有在街上當扒手時的訣竅。
雖然幾乎都是卡蓮不需要的知識,不過潔絲卡完全沒有聽她說話,單方面地說個不停。
某一天,卡蓮語帶嘲諷地對潔絲卡說:
「妳明明不跟我說麵包是偷來的,卻願意跟我說別的事呢。」
潔絲卡聽了,不改平日裡的平淡表情。
「我不是說等我們要好一點再告訴妳嗎?」
她短短地回答。
不僅如此。
「妳也可以說我是為了跟妳變得更要好才故意不說的。」
祕密要用在想拉近和別人的關係時──她說。
兩人就此變成朋友。
春、夏、秋、冬。
終於,潔絲卡只要一跟卡蓮見面,就會輕鬆地閒聊了。
潔絲卡是個不可思議的女生。她過著沒有任何夥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喪命的生活,狀況明明非常困苦。
她一定不安到難以忍受。
就算是這樣,她依然時時刻刻笑容滿面。
「跟妳介紹,這裡就是我家。」
某一天,潔絲卡帶著她來到工廠遺跡,抵達一間只有木材隨意搭建而成的小屋。小屋的屋頂鋪滿布塊避免漏水,入口處也一樣掛著破布。
就人的住所來說實在太過狹小,甚至比卡蓮的房間還小。
但潔絲卡說這就是家。
「……看起來不像是家。」
「這種時候就算客套也要說一句『好棒的家喔!』才對啦。」
潔絲卡在身旁鼓起臉頰,說著「我的家人也在喔。」掀開門簾。
屋裡坐著幾名幼小的女孩。她們穿著和潔絲卡一樣襤褸的衣服,把書放在木板上看。
她們抬起消瘦的臉,笑逐顏開。
「姊姊回來了!」「歡迎回來!」「還不能吃飯嗎?」
看一眼就知道。
家中的小女孩也跟她一樣,是孤苦無依的孩子。
她這時才知道,有許多和潔絲卡相同遭遇的人。
還有她把偷來的麵包與作物分給了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子。
「姊姊,這個字要怎麼念?」其中一個小女孩舉起書本指著問。潔絲卡看著書「嗯~」地沉吟了一會兒;但她沒學過認字,應該看不懂才對。
「對不起,姊姊太笨了看不懂。」
她笑著回答。
「好廢喔!」「對啊!」
就算被當面吐槽。
「沒禮貌!」
她依舊開心地微笑。

「我呢,有一個夢想。」
自從兩人第一次見面以來,第二個春天造訪時。
潔絲卡啃著偷來的麵包,撕了一塊塞給卡蓮說:「我要存一筆錢,等長大以後離開這個國家,在某個遙遠的國度開一間麵包店。」
卡蓮手上拿著她分給自己的麵包。
「妳做過麵包嗎?」
「怎麼可能做過?可是我已經想好店的名字了。」
「……是什麼?」
「黑色的麵包店。」
「……名字的由來是?」
「我頭髮的顏色。」
「好隨便。」
「……啊,等一下。不對……黑色與金色的麵包店比較好呢。」
「……難道說我也要在那裡工作嗎?」
「不只有卡蓮喔。還有跟我住在一起的妹妹們,五個人一起在店裡工作。」
──然後呢,她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讓她們未來過健全的人生。我不希望她們跟我遇到一樣的事情。我希望她們不用偷東西就能活下去。就因為我活得辛苦,不代表她們得跟我一樣辛苦。」
所以我想盡快存錢,離開這個國家。她說。
「…………」
卡蓮感到不可思議。
她一直想不透。
「妳為什麼要跟我說?」
潔絲卡只要一有機會,就會跟她說自己的事。自己是怎麼生活的、自己跟哪些家人一起生活、自己有什麼夢想。
為什麼她要跟她說這些?
「因為妳的眼神跟我一樣。」

魔女之旅⑨

潔絲卡沒有吊她的胃口,爽快地回答。
「哪種眼神?」
「迫不及待想逃離這裡的眼神。」
潔絲卡說的時候帶著通透的眼神。
卡蓮逃也似地別開眼,咬了一口麵包。
「好難吃。」
「這種時候就算客套也要說好吃啦。」
在那之後,卡蓮就會偶爾造訪潔絲卡的家。宅邸裡有很多書──卡蓮也會認字。
她開始幫助那三個小女孩。
她們過了一段平穩的日子。自從她開始一個人上街以來,卡蓮的魔法一天比一天進步。
「太完美了。」
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妳了──外婆甚至這麼說。
那一年,卡蓮十四歲生日的那一天,正式決定了要給她使魔。

卡蓮生日那天請潔絲卡到大宅裡玩。
「妳的魔法全都多虧了朋友才進步的吧?既然如此,我們家也得好好感謝才行。」
媽媽開心地說,建議卡蓮帶潔絲卡回家。
老實說,卡蓮對帶潔絲卡來家裡有一點排斥。因為她的家怎麼看都是豪宅,但潔絲卡卻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
要是讓潔絲卡感到自卑──要是被她討厭,卡蓮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以她才猶豫。
但是在卡蓮面前,潔絲卡總是個樂觀開朗的人。
猶豫到最後,卡蓮還是請潔絲卡來家裡玩了。
「……看起來不像是家。」
潔絲卡一如往常衣衫襤褸,仰望宅第,在門前目瞪口呆。
走進裡頭,傭人們和卡蓮的媽媽及外婆迎接兩人回來。
在宅邸迎接兩人的所有人一看到潔絲卡都十分動搖,想必是因為她是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子。他們肯定不敢相信這麼骯髒的女生是卡蓮的朋友。
於是卡蓮挺胸說道:
「她就是我的朋友,潔絲卡。」
她清楚地說:「多虧有她,我才學會魔法。」
外婆聽到這句話嘆了口氣,傭人們也不知所措。兩人的身分差異實在太大了,周遭之人會困惑也在所難免。
只有一個人對兩人露出溫柔的微笑。
「是喔,妳就是卡蓮的朋友啊。」
是卡蓮的媽媽。「小女承蒙妳照顧了。謝謝妳──今天就在我們家盡情玩耍吧。」
媽媽比客人還要盛情地款待潔絲卡。
她肚子餓了,就請她吃美味的料理。她的身體髒了,就讓她洗了個澡。她穿著破舊的衣服,就送她宅邸裡多的上等衣裳。中午過後,潔絲卡已經完全溶入豪宅的景色中了。她穿著漂亮的衣服,配戴漂亮的裝飾品,簡直就像一直住在這裡一樣。
「好厲害……看起來跟另一個人一樣。」
鏡中反射出的潔絲卡和過去判若兩人。
「那套衣服送給妳,妳要好好珍惜喔。」
卡蓮的媽媽在背後扶著潔絲卡的肩膀。
「真的可以送我這麼漂亮的衣服嗎……?」
「可以,沒有關係。反正是多的──」
接著,媽媽繼續說:
「卡蓮的朋友就是我們的家人。」

在卡蓮的家族裡,從獲得使魔的那天開始可以獨當一面。
那一天太陽西下時,所有家人──包含傭人及使魔,全都聚集在宅邸的其中一間房間。
外婆、媽媽以及潔絲卡站在卡蓮身旁。
卡蓮手持魔杖佇立在房間正中央。
「…………」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她卻沒有看到將要變成使魔的動物。
她以為會跟練習時一樣,替她準備老鼠。她一直以為會把某種動物變成自己的使魔使役。
可是替她準備的舞台上卻沒有動物的身影。
「媽媽?」
她沒學過要怎麼在空無一物的地方憑空變出使魔。
「動物呢……?」
她用充滿不安的雙眼看著媽媽。
媽媽則一如往常溫柔地微笑。
「就在這裡啊。」
卡蓮無法理解。
到處都沒有看到動物,只有幾個已經締結主從契約的使魔及人類。
「在這裡。」
媽媽說。
卡蓮的朋友在媽媽身旁,不明所以地看著兩人。
「她就是妳的使魔。」
剎那間血沫飛濺。
血從潔絲卡的頸部灑落在地,媽媽手中握著一把匕首。潔絲卡發出不成言語的聲音倒地,媽媽就跨過她的背,走到卡蓮身邊。
接著在她耳畔低語:
「來吧,卡蓮。跟外婆教妳的一樣,對她使出魔法吧。」
卡蓮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媽媽一如往常溫柔地對她說:
「看到妳帶女孩子回來害我嚇了一跳──可是媽媽不會否定妳。不用怕,她如果是妳重要的人,就一定會成功。」
「媽媽……?」
「來吧,快。不快點動手的話她會死掉喔?只要把她變成使魔,她的傷就會痊癒。如果不想害死她,就快點把她變成使魔吧。」
她低頭看著潔絲卡。
潔絲卡口吐鮮血,在冰冷的地上掙扎。
「潔絲卡──」
她呼喚朋友的名字。
「來,動作快。」媽媽握住卡蓮的手,將魔杖指向潔絲卡。「快用魔法吧。不用怕,媽媽也成功了。妳一定也能成功。」
潔絲卡漂亮的衣服被弄髒了,沾滿血液、淚水與泡沫。
她從沒懷疑過這個家族的傳統,也從沒想過這個家族代代飼養的使魔原本是什麼樣貌。
這時她終於發現自己的愚蠢。
「啊啊……」
她在不論怎麼後悔都無法挽回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愚蠢。
卡蓮用顫抖的手舉起魔杖,眼淚源源不絕地奪眶而出,在模糊的視野中,她不停發出啜泣,瞄準目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她詛咒什麼也不懂的自己,施展了魔法。

就這樣,卡蓮成為家族中獨當一面的魔法師。
血泊中出現一隻化作黑狼形體的使魔。
「太好了呢,卡蓮,成功了。妳看,這隻使魔多漂亮啊。」
「…………」
媽媽開心地摸著她。
卡蓮趴在地板上,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為把她帶來這裡道歉。為永遠剝奪了她實現夢想的機會道歉。為無法讓她的妹妹們長成優秀的大人道歉。
卡蓮不停對黑狼道歉。
同時在心中怨恨家人。
怨恨相信唯有使役使魔才正確的外婆;怨恨打從一開始就一點都不溫柔的媽媽。她發自內心希望能就此逃離這裡。
她發自內心祈禱一切能全部消失。
隨後。
黑狼一口咬住媽媽的脖子。
「什……!」
牠狠狠地撕咬,啃下一大口肉,媽媽甚至無法慘叫,只能面帶驚恐的神情。
「你這頭野獸──!」
在所有人愣住的同時,只有外婆舉起魔杖。
「喂,你!快點阻止那頭野──」
但在狠狠瞪了卡蓮一眼後,外婆的手也被咬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麼會這樣!」
在那之後便有如人間地獄。
媽媽口吐鮮血起身,施展魔法。利刃斬裂潔絲卡的腳,茶色的狼撲向潔絲卡的喉嚨,潔絲卡也同樣咬住媽媽的使魔的脖子,兩隻狼渾身是血在房間中央扭打。外婆在遠方以魔法牽制,但或許是被潔絲卡看到了,她馬上咬住外婆的腳。劇痛使外婆表情扭曲,她奮力毆打潔絲卡,黑狼卻咬得更凶更狠,彷彿要把腳給扯下來。
第一個死的是媽媽,接下來是外婆,逃竄的傭人也一樣,沒有一個人來得及逃跑就當場喪命。
「啊啊……啊啊啊……」
卡蓮只能在鮮血與慘叫聲此起彼落的房間中低頭哭泣。
終於,房間恢復一片寂靜時,她抬起頭來。
四周是一片鮮血。
卡蓮終於發現,她和使魔的契約確實成立了,並沒有失敗。可是,她激昂的感情卻讓使魔失控暴走。
而眼前慘不忍睹的景象就是結局。
「…………」
暴走結束後,潔絲卡恢復自我,看到眼前的屍山血海不知作何感想?她以漂亮的碧綠色雙眼環視四周,發出一聲虛弱的哀鳴,就直接拖著腳走向屋外。
「等一下,潔絲卡。拜託,等一下──」
卡蓮茫然地跪在地上,呼喚她的名字。
但是,叫住她後究竟該說什麼才好?把她變成怪物,害她殺人,究竟還能說什麼?
她什麼話也沒辦法對潔絲卡說。
使魔頭也不回,消失在黑夜之中。

悲慘的事件過後,已經過了半年的歲月,但是卡蓮獨自一人依然無可奈何,只能無力地垂頭喪氣,絲毫拿不出半點成果。
明明非得盡早把她變回人類不可。
卡蓮一味地焦急,結果魔藥卻都只有失敗,她的宅邸也越來越荒廢,至今仍一無所獲。
但那是因為她獨自面對困難。
「總而言之,我今天開始會整天待在宅邸裡,盡快幫她完成魔藥。」
跟芙蘭老師以及席拉小姐報告的隔天。
我在太陽升起時前往宅邸,展開魔藥研究。卡蓮或許從昨天開始就沒什麼睡,露出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醒著的空虛表情。
「……請多指教。」她茫然地點頭回答。
「…………」她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熬夜的?「妳還是睡一下吧。」
「不要。」她的意識明明那麼模糊,拒絕卻格外果決。「有時間睡不如拿來研究。」
「不是,妳這種狀況,比起研究不如睡一下比較好。」
「不要。有時間睡不如拿來研究。」
「…………」
「有時間睡不如拿來研究。」
她跳針似地不停重複同一句話時,我就嘆了一口氣放棄了。
在那之後兩人正式展開研究。大致上的責任分配,是卡蓮負責研究魔藥配方,並由我調配,兩人完全分工合作。我在卡蓮抱頭苦思魔藥配方的時候,也會進行使魔的研究。
「……這個配方如何?」
「我試試看。」我瞄了一眼她交給我的配方照做了一次。「做好了,是能讓身體縮小的魔藥。」
唔唔,卡蓮沉吟道。
「……沒辦法讓使魔恢復原狀,但可能可以用。」
不行不行。
「喝下這個會有壽命減少一百年的副作用。」
「根本馬上就會死嘛。」
「失敗了呢。」
可是她不屈不撓,不久之後又拿了新配方給我。
「這個可以嗎?」
「原來如此,我試試看。」我再次調製。「做好了,是能無窮無盡把錢變多的魔藥。」
「原來如此。沒用。」
卡蓮把調好的液體丟了。
「咦……啊啊,說得也是……嗯。」
我們每天都只有不停調配藥品,說著不對不對搖頭。
「這樣就完成了吧?」卡蓮交我的紙上有時是一般的食譜,或是說「妳看,我寫好了。」充滿自信地給我一張白紙。雖然她常常因為疲倦做出各種脫序行為,但我們依舊繼續努力不懈。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毫不間斷。
早上、中午、晚上,我們不分晝夜不停嘗試調製魔藥又失敗。
然後──
在歷經腦袋一片朦朧,宛如白日夢一般痛苦的狀況後,我們終於看見了一縷光明。
那是我在她的宅邸大約五天後的事情。
「妳看這個──」
她只有這麼說,拿了寫著配方的紙給我。
我一看馬上就明白會有什麼效果。
我立刻開始調製魔藥,照配方上的指示收集材料丟到鍋裡,再使出魔法燉煮攪拌。
她在我做到一半時就睡著了,所以只有我一個人做到最後;不過這也無可奈何。她在我來之前,就已經嘗到了難以比擬的痛苦。
讓她熟睡一下也沒關係吧。
「辛苦了,卡蓮。」
看著她趴在桌上的睡臉,我把毛毯披在她的肩上。
然後將魔藥的完成品擺在她身旁。

第一天。
由上空俯視就能將潔絲卡平常的行動看得一清二楚。她每天都從屋頂上俯瞰城市,翻找人們生活中丟棄的食物,或是偷拔作物,像這樣每天過著與過去相同的生活。
即使面目全非,也和過去一樣。
她偷了食物之後,就會送去給在小屋等待的小女孩,自己反而不怎麼吃,顧著四處奔走。
她就是這樣過日子的。
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誰,她就這樣以怪物的身分,活了半年的時間。
孤零零地。
不與任何人見面。
「…………」
不過,那種日子就快要結束了。
走在路上的潔絲卡面前,出現一個放在盤子上的麵包。化身為黑狼的她輕輕聞了一下氣味,叼起麵包走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又出現一個擺在盤子上的麵包,旁邊還放了一個袋子。
明顯散發出可疑的氣息,怎麼看都是陷阱。
即便如此,她依然撿起麵包,踏著虛弱的步伐向前走,將麵包放進袋子裡,想必是為了把麵包帶回去給小女孩們。
我在上空看著潔絲卡不停叼起路上的麵包裝進袋子裡。
她就這樣繼續向前走。
最後。
她在路燈下停下腳步。
「…………」
潔絲卡抬起頭來。
一個女孩子出現在眼前。
「潔絲卡。」
金色的頭髮稍微超過肩膀,她如同良家大小姐一般,穿著到處都有過度裝飾的昂貴長袍。
少女的年齡大約十四歲左右。面容留有一絲稚氣的她在黑狼面前下跪,掉下淚來。
對不起傷害了妳──她流淚說道。
使魔的主人卡蓮流淚說。
黑狼什麼也沒有回答,只有耀眼似地看著卡蓮。
最後,卡蓮抱住潔絲卡,摸著她粗糙又鬆軟的黑毛,哭著、笑著對她說:
「──讓我負起責任。」
從今以後,我會花上很久的時間,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彌補妳的孤獨──卡蓮這麼說。
她手中握著一個小瓶子。
那是昨天剛剛完成的魔藥。
然後──
在我、席拉以及伊蕾娜的守望之下,卡蓮餵潔絲卡喝下魔藥。
第一天。
魔藥完成後的第一天。
兩人漫長又孤單日子,就這樣落幕了。

雖然交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非常累人,但我還是毫無隱瞞地全告訴了官員小姐。
卡蓮的使魔其實是一個小女孩──潔絲卡的事情。潔絲卡絕對沒有在城市裡胡作非為的事情。卡蓮也不是因為傷心而閉門不出的事情。
以及使魔再也不會大鬧城鎮的事情。
我一五一十全部說了出來。
「……這樣啊。雖然有點令人難以置信──」
但這是事實。
三名魔女都分別給出相同的證詞,她再不相信就傷腦筋了。
官員小姐說和我們的面談結束之後,就要去見卡蓮一面,想必是為了確認事實真偽。
剩下就是這個國家的人的工作了。
我們終究是外人,不該繼續干涉下去。
而且就算不繼續干涉,也不難想像兩人從今以後會過上何種生活。
唯一的憂慮,就是那棟荒廢的大宅幾乎不剩下任何值錢的東西,想在那棟宅邸生活勢必會十分辛苦。
「話說回來,我有一件事想請妳幫忙。」
我從官員小姐手中接下酬勞說好的一大筆金幣後,側著頭說。
「……什麼事?」
官員小姐一樣側著腦袋。
但隨後,她卻困惑地皺起眉頭。
「請妳把這個交給卡蓮。」
她似乎無法理解我做了什麼,又或許是因為我身旁的兩人也做了相同的事情。
「…………」
官員小姐沉默了半晌,最後點頭同意。「……我明白了。既然各位想這麼做的話。」
說完,官員小姐就收回了放在桌上的三堆金幣。

我們和官員小姐交代了一切之後,就立刻離開了國家。
我們沒有必要繼續久留,老師也還在回國的途中。
不如說,在一個國家待上快一週有點太長了。都怪我調合魔藥的時間太久就是了。
「妳們接下來要去港鎮嗎?」
國門前,平原之中,席拉小姐對我們歪著頭問。她一如往常叼著菸管,但是煙霧被風吹散,聞不到什麼菸味。
芙蘭老師對她點頭道:
「對呀,就是這樣。」
妳要怎麼辦?芙蘭老師問,席拉小姐就稍微露出苦澀的表情說:
「我在別國還有工作,就在這裡道別吧。」
「哎呀,真可惜。」
嘴上這麼說,芙蘭老師卻很乾脆。「我知道妳很熱衷工作,但不要太勉強自己喔。」
「我看起來像是在勉強自己嗎?」
「剛才的是客套話。」
「…………」席拉小姐聳了聳肩。「真羨慕妳們,可以的話我也想一起飛去港鎮──不過工作就是工作,很可惜沒辦法陪妳們走。」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疲倦。
「不用送我們也沒關係,反正又不是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面了。」
遲早會再相見,我不希望妳勉強跟來──芙蘭老師笑說。
席拉小姐深吸一口氣,呼出嘆息般的煙霧。
「年紀變大責任跟著變多還真麻煩,越來越無法隨心所欲了。明明想繼續陪妳們,卻沒有辦法。」
長久以來在魔法統合協會工作的席拉小姐想必有各式各樣的責任。
從一個國家前往另一個國家解決事件,是身為協會魔女的責任。作育英才,是身為老師的責任。
以及身為沙耶師父的責任。
「…………」芙蘭老師有些困惑。「那個,妳突然說這種話,我們會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耶……」
「…………」席拉小姐對芙蘭老師輕聲一笑。「妳們兩個就盡情享受兩人之旅吧。電燈泡就先失陪了。」
她沒有說任何道別的話,轉身邁步離開。
她背對著我們,口吐白煙,令人忍不住皺眉的菸味便乘風飄來。
我們也轉身背對席拉小姐向前走。
兩人沒有騎上掃帚,而是踏著緩慢的步伐。
「下一個國家會是什麼國家呢?」
我看了芙蘭老師一眼。
她轉向我說了一句:
「不是正好靠近海邊,充滿潮水香味的國家嗎?」
她居然不解風情地說出這種話。
緊接著。
「希望是個好國家。」
她笑了笑。
我只有點頭說「說得也是。」一如往常走在老師身旁。
令人皺眉的菸味終於消失了。我們沒有回頭,取出掃帚起飛。
飛向兩人旅途的終點。

魔女之旅⑨

第六章 鄉下姑娘、歷史宅女與小麥香

我和莉娜莉亞同學的歷史探訪還沒結束。
由於從晚冬到初春全部都是假期,所以老實說我和莉娜莉亞同學都沒有特別在意回程的事情。不僅如此,我們不管離開拉特利塔多遠,都想著「反正只要休假快結束時再回去就好了吧?」這種樂觀的想法。甚至令人覺得,這樣下去到最後的最後,休假快要結束時,我們可能會來到不論再怎麼努力都回不了拉特利塔的地方。
不過我們並不在意。
與其擔心明天的事情,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往前面走一點好像有一個小國家。」
莉娜莉亞同學在掃帚上攤開地圖說。
「是怎樣的國家?」
聽到我的問題,莉娜莉亞同學啪一聲闔上地圖,回答:
「什麼情報也沒有。」
喔喔,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
「要去了才知道呢。」
聽到我的話,莉娜莉亞同學說了聲「對啊。」並笑了笑。

一穿過國門,我就篤定「喔喔,這絕對是個好國家不會錯。」
門附近,對空腹的旅人可說是絕佳的地點,開了一間飄來可口香味的麵包店。
那間店的生意看起來沒有特別興隆,也不會沒人光顧,只有像是在迎接客人上門一般打開店門,飄著香味等待我們上門。
店門口有三名笑容燦爛的女孩子,說著「剛出爐的喔!」還有「很好吃喔!」之類的叫賣聲。
我看一眼就認為這是個充滿活力的國家。
「兩位客人是旅客嗎?要不要來一個我們家的麵包?」
其中一個女孩抱著裝滿剛出爐麵包的籃子,把麵包塞進我手裡。
哎呀哎呀?
「呃……那個,我現在沒有什麼錢──」
「沒關係,免費送給妳吃。」
她硬是把麵包塞給我。
咦,免費嗎?真的可以嗎?太棒了!
我就這樣被美味的香氣誘惑,咬了一口麵包。
「啊……好好吃……」
鬆鬆軟軟,彷彿太陽般溫暖的麵包味充滿我的口腔,感覺起來身旁似乎開滿了小花。雖然是錯覺,但給我這種感想。有股幸福洋溢的味道。
「莉娜莉亞同學!這好好吃喔,超好吃的!妳吃吃看,來!」
我把麵包塞給莉娜莉亞同學,她卻說「是嗎?」點了一下頭。
「那要各買一個嗎?」接著側著頭問我。
和格外興奮的我相反,莉娜莉亞同學極為冷靜。甚至還有一種「哎呀哎呀,真拿妳這孩子沒辦法」的感覺。妳是我媽喔……
我啃著免費的麵包,拉著莉娜莉亞同學邁開步伐。身為在麵包店打工的工讀生,我兼做探查敵情,拋下兩人各買一個這種小氣的想法,以包下整間店的氣勢走進店內。
而那間店也歡迎我們到來。
「喔喔!」這還真了不起。
店內非常漂亮,看起來像是最近才剛剛開幕。
櫃台後方的兩名女性對我跟莉娜莉亞同學等客人說著「歡迎光臨~」露出和店外女孩相同的笑容。
其中一個非常漂亮,有著一頭金色頭髮,姿勢十分高雅,看起來大約二十多歲左右。
她隔壁還有另外一位淺褐色皮膚的黑髮女子,和隔壁的金髮小姐差不多同年,看起來充滿活潑的氣氛。
看樣子兩人就是這間店的老闆娘。
「妳們好。」
我向她們輕輕點頭致意,在店內漫步。
在平穩國家中的麵包店裡,我們就這樣在幸福無比的兩人的店內,享受了片刻的休息。

店的名字叫做「黑色、金色與灰色的麵包店」。
我問兩名老闆娘「那是什麼意思?」她們就互看一眼說:
「這是祕密。」
接著淘氣地笑了。

後記

「白石先生……今天開始有可能會痛到吃不下飯,你要做好覺悟喔?」
雖然我的齒列沒有亂到令人絕望,但跟別人表明想要矯正牙齒的煩惱時,周遭的人反而都會納悶地說「咦?你的牙齒需要矯正嗎?」可是身體的煩惱只有自己最知道,所以我到了二十五歲,終於矯正了學生時代就一直煩惱的牙齒。而這就是當時牙醫跟我說的話。我聽了說:
「哈哈哈,沒關係啦。我很會忍痛喔。」
這句話充滿莫名的自信。或許是因為我去的Y牙醫診所是使用了最新儀器的超精銳牙醫診所,又或者是目前為止的治療都非常順利,所以我對Y診所的牙齒矯正寄予莫大的信賴。
實際上,戴牙套的過程也非常順利,幾乎不會痛,不知不覺就戴好了。離開診所時我還得意洋洋地想「哈哈哈,果然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離開診所之前牙醫建議我:
「今天開始請吃軟一點的東西。」
這件事被我完全拋到腦後。
當天晚上。
「……既然終於開始矯正牙齒,今天就大肆慶祝一番吧?」
我就這樣傻呼呼地說出這句話,跑進附近的定食餐廳,點了豬排飯。今天開始要為了牙齒矯正加油囉!我說著這種傻話,吃下眼前的豬排飯。一開始還好,我甚至有些綽綽有餘地想:什麼啊,果然不會痛嘛,居然敢嚇我!呵呵呵呵。
然而我越咬,時間過得越久,我的牙齒就被牙套的力量,以及咀嚼的下顎弄到開始發出悲鳴。
然後就在吃完豬排飯的時候──
「啊………………………………………………痛爆………………………………」
我放下了筷子。
定食餐廳一角,是一名在窗邊座位摀著嘴巴發抖的二十五歲男子。那副模樣看起來倒也像是第一次來到自由世界,吃到溫暖飯菜的男人;然而實際上,我卻是牙齒痛到一把年紀還差點真的哭出來,丟臉又後悔的男人。
下次我一定要乖乖聽醫生的話……
先不管這個,就姑且不提這件事了。在後記之前先進入各話講評,想回避暴雷的人請多翻幾頁喔!

●第一章「巨人的廚房」
靈感來自於《格列佛遊記》以及《要求很多的餐廳》。過去我就曾經想寫靈感來自於《要求很多的餐廳》的短篇,可是主角對貓過敏,所以只看得見「啥?這種店我絕對進不去的說?」拒絕入內的未來。這個靈感被我塵封了很長一段時間,到了第九集終於以袖珍女孩們經營的店登場了。我個人特別喜歡士官長。
●第二章「鄉下姑娘、歷史宅女與魔藥狂人」
愛露堤與莉娜莉亞的重新登場回。愛露堤與莉娜莉亞回想中的對話我寫得非常愉快。我原本預計讓普莉希拉大人在第七集的「星霜之旅」篇中登場,不過礙於篇幅長度,只能含淚作罷,能在這裡讓她重新登場讓我非常開心。
●第三章「孤獨綻放的彼岸花」
我出生以來第一朵覺得漂亮的花就是彼岸花,所以我對彼岸花有很強的情感,一直決定如果要在作品中登場,就一定要賦予它某種象徵意義,因而保留至今。順帶一提,彼岸花常常寂寞地開在田園地帶,不過那好像是為了驅逐鼴鼠才種的。換句話說,和花店中五顏六色的花朵比起來,我看到嚴肅工作的花反而覺得比較漂亮。怎麼會這樣?
文中席拉提到關於連續殺人魔的定義參考了FBI常用的連續殺人魔分類之秩序型/無秩序型,並修改成奇幻作品的樣式。
順帶一提,彼岸花的花語是「熱情、孤立、重逢、放棄、悲傷的回憶」等等。
●第四章「灰姑娘」
我原本想寫一篇短短的喜劇,寫完之後才發現變成還挺長的喜劇。想以灰姑娘為題材,不論如何就是有很多非得寫到的部分呢……
寫完之後我才發現,這個系列裡出現的王子是笨蛋的比率好像有點太高了。
●第五章「使魔」
稍微提一點幕後祕辛,在《魔女之旅》商業出版時,編輯曾經建議我「要不要給她一隻使魔?」可是我說「不要!絕對不要!」拒絕了。寫這篇的時候我就是想到這種過去。這系列作品已經寫到了第九集,事到如今終於讓使魔登場了。第九集的第一章也是這樣,有很多題材的故事會為了維持一集內的平衡而延後。
請各位自行領悟卡蓮沒有爸爸的原因。
●第六章「鄉下姑娘、歷史宅女與小麥香」
跟第三集的「旅人銘刻之壁」一樣,我想寫一篇時間軸錯開的故事。雖然因為時間太少,寫得有些慌張,但我認為能以這個結局收尾很不錯。

這集接續第八集的結尾,和芙蘭老師兩個人一起旅行。
雖然原稿還沒寫完(應該說可以看得出來),和芙蘭老師的旅行預計將在第十集結束。第三章的「孤獨綻放的彼岸花」不論如何都只能塞在這裡,所以故事的整體篇幅都比較長。
由於下一集有廣播劇CD特裝版(已經開始預約囉!)能在第九集寫下承先啟後的故事讓我非常開心。雖然並沒有預定在第十集結束整個系列,但是希望大家能陪芙蘭老師及伊蕾娜旅行到最後。
那麼以下容我訴說謝詞。
責任編輯M編輯。
每次見到您,您都會說「你都沒什麼吃呢。」替我擔心,不過白石定規因為矯正牙齒所以吃得更少了。從今以後我預計成為飲食重質不重量的白石定規,希望您能繼續協助我。
あずーる老師。
這次也感謝您替本書繪製插圖。第九集的Amazon限定版插圖真的漂亮到一塌糊塗,複製圖送來我家的那一天開始我會當成傳家之寶。
七緒一綺老師。
我每次都很期待漫畫版《魔女之旅》更新。我在Twitter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不過那兩話的原創劇情實在是太棒了……
各位關係人士。
SB Creative的各位、各位經銷商、各位書店店員,以及各位協助本書出版的人士。真的非常謝謝你們。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各位讀者。
非常感謝各位陪伴本作一路來到第九集。下一集第十集廣播劇CD限定特裝版預計將於八月發售,請各位務必捧場!

離題一下,自從開始矯正牙齒以來,我已經爆瘦十公斤了。
我原本就沒有那麼肥胖,可是開始矯正牙齒後每天都只吃稀飯與能量果凍,體重就跟黑色星期一一樣直線下滑,現在已經低於平均值了。
雖然牙齒不痛之後終於能開始好好吃飯,但胃袋的大小好像已經回不去了,自甘墮落的飲食生活也因此改善了過來。也因為這樣,跑步機完全沒有在用。
希望《魔女之旅》系列的人氣能跟我的體重成反比不停上升。那麼下次就八月再見吧,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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